第七章:晋升与刁难
晨曦刺破薄雾,将营地从黑夜的紧绷中缓缓释放。昨夜的激战痕迹犹在——散落的石块、断裂的木矛、凝固的血渍,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辛辣味。然而,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氛,在疲惫的士兵间悄然流动。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一种对创造了这场“小胜”之人的复杂审视。
陆炎在苏青黛重新包扎后,靠在辎重车边勉强休息了两个时辰。左肩的伤口被妥善处理过,疼痛缓解不少,但失血和发热后的虚弱感仍如影随形。他闭目养神,脑中却反复推演着昨夜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那些临时武器的优劣,以及倭寇退走时那果断而迅捷的动作——这绝非普通浪人,更像是受过一定训练的武装探子。
“铛——铛——铛——”
集合的铜锣声响起,粗粝而急促。所有还能行动的兵卒,包括轻伤员,都被要求在校场(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集结。
百夫长周铭全副披挂,站在一个简陋的木台上,脸色比往日更加肃穆。他的目光扫过台下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却眼神各异的士兵,最终落在了人群前排、被王铁柱搀扶着的陆炎身上。
“昨夜!”周铭声音洪亮,压过了清晨的鸟鸣,“倭寇探子夜袭我营地侧翼,意图不轨!”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不少人事后才得知详情,脸上露出后怕。
“然!”周铭话锋一转,声调提高,“我营将士英勇,将来犯之敌击退,毙伤数人,大涨我军威风!此战,首功者——”他手臂一挥,直指陆炎,“火长陆大牛!临危不惧,巧设埋伏,以奇制胜!阵斩倭寇一人,退敌有功!”
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炎身上。惊讶、羡慕、敬佩、嫉妒……种种情绪交织。一个伙头兵,入营不过数日,先得盐,后杀敌,这晋升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经本官呈报,念陆大牛忠勇勤勉,屡献奇策,于军有大利,特擢升为什长,仍兼领原炊事诸务,另可自募麾下十人,充实队伍!”周铭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什长!虽然只是最低阶的军官,但意味着正式脱离了“兵”的范畴,有了独立的帐篷(尽管可能是共享)、稍好的补给份额,以及——最重要的——指挥权和相应的责任。
王铁柱咧嘴大笑,用力拍着陆炎未受伤的右肩,比自己升官还高兴。赵小乙等几个跟着陆炎昨夜搏杀的伙头兵也面露兴奋。但人群中,更多是老兵油子复杂难明的眼神,尤其是站在前排另一侧的原伙头兵头目李德彪。
李德彪的脸黑得像锅底,腮帮子肌肉绷紧,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他才是正经的伙头军吏,管着所有炊事杂役。昨夜之战,他虽然也参与了布置,但首功和晋升却落在这个空降的、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头上。更让他窝火的是,周铭让陆炎“自募十人”,这分明是要从他手下拉走人手,另立山头!
简短的晋升仪式后,周铭单独留下了陆炎和李德彪。
木台上只剩下三人。周铭看着脸色苍白的陆炎和闷声不语的李德彪,缓缓开口:“陆什长新晋,于营务、人事恐有生疏。李头儿,你是老人,要多帮衬。”
李德彪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目光却盯着地面。
“李头儿经验丰富,日后还需多多请教。”陆炎主动拱手,姿态放得很低。他清楚李德彪的不满,此时不宜激化矛盾。
周铭点点头,似乎对陆炎的态度满意,继续道:“眼下有两件要紧事。其一,倭寇探子虽退,但其主力动向不明,需加强戒备,哨探需向外再延伸。其二,”他顿了顿,“营中存粮,尤其是肉食,已近枯竭。野菜虽能果腹,但长久下去,弟兄们体力难以为继。需尽快补充。”
他看向李德彪:“李头儿,寻找食物本是你分内之责。如今陆什长既兼领炊事,此事你二人需通力协作。陆什长颇有奇思,或可另辟蹊径。”
李德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闷声道:“百夫长,附近能吃的野菜、野果,早就搜刮过几遍了。野物也因连日交战惊走,极难猎获。若要大量补充肉食,除非……往东北边那片老林子深处去。可那里地形复杂,传闻还有瘴气,以前就有弟兄进去没出来过。”
他这话半是真困难,半是摆给陆炎听的难题。
周铭眉头紧锁,看向陆炎:“陆什长,你有何看法?”
陆炎沉吟片刻。他需要立稳脚跟,但不能被李德彪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轻易冒险。“百夫长,李头儿所言确是实情。不过,获取食物未必只有狩猎一途。我可带少数人手,先去林子边缘查探,一则熟悉环境,看看有无被忽略的可食植物或小型兽类踪迹;二则,也可顺便观察有无倭寇活动的蛛丝马迹。若事不可为,再想他法。”
这个回答稳妥而留有余地,既接了任务,又没有大包大揽。
周铭思忖片刻:“可。你伤未愈,带得力人手,谨慎行事,以探查为主,三日内务必返回。李头儿,营中日常炊事及陆什长走后空缺,你需担起来。”
“是!”两人齐声应道。
离开木台,李德彪几步追上陆炎,皮笑肉不笑地拦在他面前。
“陆什长,恭喜高升啊。”李德彪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这找食物的‘肥差’,百夫长可是指名交给了你。东北那片老林子,可是块‘宝地’,野物多,也没啥人去,正好让陆什长大展身手。”
陆炎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李头儿说笑了,探查而已。营中事务,还需李头儿多费心。”
“费心?”李德彪嗤笑一声,凑近些,压低声音,“陆大牛,俺老李在营里煮了五年饭,伺候过三任百夫长!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把戏,能糊弄一时,糊弄不了一世!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是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功绩!不是靠什么煮海、撒粉的小聪明!”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和积压的怨气:“这找粮的差事,可是你自己在百夫长面前应下的。要是空手而回,或者折了弟兄……嘿嘿,这刚坐热的什长位子,怕是没那么稳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王铁柱在一旁听得怒目圆睁,就要上前理论,被陆炎用眼神制止。
“李头儿的教诲,陆某记下了。”陆炎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林子我去探,弟兄我会尽量带回来。营里的饭,也请李头儿按时煮好,别让兄弟们饿了肚子。”
说罢,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李德彪,对王铁柱道:“铁柱,去叫上赵小乙,还有……昨夜手脚利索、胆子大的兄弟,点五个。我们午后出发。”
看着陆炎离去的背影,李德彪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眼神阴鸷。“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那林子……是那么好进的?”
午后,简单的准备后,陆炎一行七人离开了营地。除了陆炎、王铁柱、赵小乙,还有另外四名自愿跟随的伙头兵,都是昨夜参与伏击、对陆炎颇为信服的年轻人。他们带着砍刀、绳索、几个空布袋和少量干粮水囊。陆炎特意带上了自制的投石索和一小包辣椒粉,以及用木炭涂黑裸露皮肤以防蚊虫和伪装。
东北方的老林子距离营地约四五里,远远望去,树木高大茂密,藤蔓缠绕,阳光难以透入,显得幽深而阴森。与之前取水砍柴的林地边缘完全不同,这里人迹罕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味和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陆炎让众人保持安静,呈松散队形,他自己走在最前,依靠荒野生存经验辨认方向、规避危险植物和可能的沼泽区域。王铁柱断后,赵小乙则在侧翼警惕。
起初一段路还算顺利,他们发现了一些常见的可食菌类和野菜,但数量不多。也看到些小型动物的粪便和足迹,但都陈旧模糊。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脚下的腐殖质层越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奇怪的鸟鸣和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心头不由自主地发紧。
“火长,这地方……感觉不太对劲。”一个年轻伙头兵紧了紧手中的砍刀,声音有些发颤。
陆炎示意大家停下,侧耳倾听。除了森林固有的声音,似乎……还有一种极轻微的、有节奏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小心踩断。
他打了个戒备的手势,所有人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
声音来自左前方,距离不明。
陆炎眯起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望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抹不同于林木颜色的深蓝阴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野兽的颜色。
他心头一凛,压低声音对赵小乙道:“小乙,你眼尖,悄悄摸上去看看,三十步为限,无论看到什么,立刻退回!”
赵小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像只灵猫般矮身蹿了出去,利用树干和灌木隐藏身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间寂静得可怕。王铁柱等人紧握武器,额头见汗。
突然,赵小乙连滚爬爬地溜了回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凑到陆炎耳边,用气声道:
“火长!不是野兽……是、是人!穿着深蓝色衣服,绑着腿,在……在挖坑埋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两个人放哨,手里有刀,样子……不像咱们的人,也不像普通百姓!”
埋东西?深蓝色衣服?在这人迹罕至的老林深处?
陆炎的瞳孔骤然收缩。
麻烦,果然从不单独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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