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九策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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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七年春，午后的阳光透过翰林院的高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簌簌飘落，却未能驱散这清水衙门里惯有的沉寂。萧彻依旧埋首于档案库的故纸堆中，指尖拂过泛黄的卷宗，目光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满院翰林皆是一惊，王掌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率众从各自房中跑出，撩袍跪地：“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彻亦随众人跪拜，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身影穿过月洞门，步履虽尚带稚气，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正是年仅十二岁的雍景帝赵珩，他身着常服，只带了贴身太监李德全和几名侍卫，显然是轻车简从。

“众卿平身。”小皇帝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好奇，“朕处理完奏章，忽想查阅前朝治理黄河的典籍，看看‘固堤’与‘分流’之争究竟孰是孰非，不知诸位卿家可知道相关典籍存放何处？”

王掌院站起身，额上还挂着冷汗，他捋了捋山羊须，支支吾吾道：“回陛下，治黄典籍年代久远，分类繁杂，容臣……容臣命人仔细查找。”

旁边几位资深翰林也纷纷附和，有的引经据典说“固堤为上”，有的却坚持“分流更妥”，争论不休，却无一人能精准指出典籍的具体存放位置。小皇帝脸上的兴致渐渐淡去，稚嫩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失望。

李德全在一旁低声道：“陛下，要不咱们先回宫，等王大人找到典籍再呈上来？”

赵珩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跪立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萧彻身上。那日琼林宴上的《论时政疏》仍在他脑海中，眼前这寒门状元虽被扔在档案库，却总让他觉得藏着不凡。

“萧编修，”赵珩开口唤道，“你可知晓这些典籍的去处？”

萧彻心中一动，从容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平稳：“回陛下，前朝治黄相关典籍，主要存放于甲字库第七架，按‘水利’‘工政’两类分册。其中《河防通议》详论固堤之法，《治水筌蹄》专述分流之策，两书互为补充，记载最为详尽。此外，乙字库第三架存有景隆年间工部关于黄河凌汛的奏议副本，记录了当年治黄实务中的利弊得失，亦可供陛下参考。”

他不仅报出位置，还点明了核心典籍与实务档案，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赵珩眼中瞬间亮起光彩，上前两步：“哦？萧卿家竟记得如此清楚？你对此事，可有自己的见解？”

萧彻抬眸，目光与小皇帝清澈的眼眸相对，语气谦逊却不失底气：“臣不敢言见解，只是整理旧档时多有涉猎。臣以为，治水如治国，首重‘疏’与‘导’。强堵坚堤，虽能解一时之急，然泥沙淤积日久，河床抬高，终成悬河之患，一旦溃决，祸及千里。唯有疏通河道，引导水势，再于要害处加固堤防，方能标本兼治，长治久安。”

他话音一顿，话锋悄然一转，声音却愈发清晰：“正如朝堂之上，若只知堵塞言路，压制异见，民情壅塞，怨气积聚，终会动摇国本。唯有广开言路，疏导民情，集思广益，方能让社稷根基稳固，国泰民安。”

借治水喻治国！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王掌院等人脸色煞白，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悄悄打量小皇帝的神色，替萧彻捏了一把冷汗——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几乎是直指当下朝堂弊端。李德全眼神闪烁，手指悄悄捻着拂尘，心中已然记下了这番话。

赵珩却听得心神激荡，少年人的眼中满是震撼与认同。他自幼在太后的庇护下长大，虽聪慧早熟，却少见有人敢如此坦诚地谈论朝政。萧彻这番话，如同惊雷般炸在他心头，让他隐约明白了自己身为帝王的责任与方向。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赵珩忍不住击掌赞叹，看向萧彻的目光满是欣赏与期许，“萧卿家见识卓远，字字珠玑，朕今日才算真正明白‘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看来这翰林院，果然藏龙卧虎！”

他深深看了萧彻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年轻臣子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后才带着侍卫转身离去，临行前还特意吩咐：“萧编修劳苦功高，日后朕若有疑问，还要多向你请教。”

皇帝离去后，档案库内的气氛依旧凝重。王掌院看向萧彻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惊愕，有忌惮，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萧编修，谨言慎行，好好做事。”便拂袖而去。

其他翰林也纷纷散开，有人私下议论：“萧编修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

“是啊，这不是明着说太后堵塞言路吗？怕是要惹祸上身！”

“不过陛下好像很赏识他，说不定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

沈砚快步走到萧彻身边，压低声音道：“萧兄，今日之言，可谓石破天惊！陛下虽龙颜大悦，但你借治水暗讽朝政，已犯了忌讳，恐怕早已落入某些人耳中。”

萧彻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缓缓道：“有些话，总要有人说。如今陛下渐长，亟需明辨是非、知晓治国之道。此行虽险，但能让陛下心中埋下革新的种子，便是一线之机。”

沈砚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敬佩：“萧兄心怀天下，沈某不及。只是日后行事，还需多加谨慎，莫要给人可乘之机。”

萧彻点了点头：“多谢沈兄提醒，我省得。”

夜幕降临，慈宁宫内灯火通明。刘太后身着绣着凤穿牡丹的华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东珠手串。李德全躬身站在一旁，将白日里翰林院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报完毕，尤其着重转述了萧彻“治水如治国”的言论。

“哦？治水如治国？广开言路？”刘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描画精致的眉毛微微挑起，“这萧彻，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心思……也藏得够深啊。”

她放下手串，指尖轻轻敲击着凤椅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内格外刺耳：“看来，皇帝对他，是真上了心了。一个寒门状元，竟也敢妄议朝政，揣摩帝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娘娘，要不要……给这萧彻一点教训，让他知道规矩？”

刘太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必。皇帝正值好奇年纪，你越是打压，他越是上心。且让这萧彻再蹦跶几日，看看他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她顿了顿，语气愈发阴鸷，“何况，他这番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好借他的口，看看朝堂上那些人的心向何方。这枚棋子，或许还有些用处。”

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娘娘英明。”

殿外，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一场围绕着少年皇帝与寒门状元的暗涌，正悄然加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萧彻，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