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翰林院的每一个角落。值房内,一盏油灯摇曳,昏黄的光晕将萧彻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周遭静得能听见油芯燃烧的“噼啪”声,唯有他指尖拂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萧彻再次摊开那本泛黄的“秘卷”,纸页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发毛,父亲清隽的字迹透过时光,依旧力透纸背。除了治国方略与兵法韬略,上面还零星记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朝堂秘辛,皆是父亲当年为官时的隐秘见闻:
“卢渊门生王璞,任户部度支主事,精于账目勾稽,然性好金石,常借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家中藏珍无数…”
“景隆十八年北境军粮案,损耗率离奇偏高,疑与崔氏走私军粮有关,然关键证据一夜湮灭,不了了之…”
“宫中采买,油水丰厚,多由刘太后外戚把持,内府局上下沆瀣一气,虚报价格、以次充好已成常态…”
萧彻的目光在“宫中采买”四字上久久停留,眸色渐沉。白日里御花园那一幕在脑中清晰回放——苏清漪强作镇定下攥紧的指尖,刘贵妃嚣张跋扈的嘴脸,还有那个“意外”打翻墨汁、眼神闪烁的宫女。这深宫与朝堂本就是一脉相连,刘贵妃的底气,终究来自太后的外戚势力。
“该落子了。”他轻声自语,指尖在“刘太后外戚”几个字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次日休沐,天刚蒙蒙亮,萧彻便换上一身常服,前往城南一家名为“听雨轩”的僻静茶楼。茶楼临着一条小河,两岸绿柳依依,河水潺潺流淌,倒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他提前订了二楼靠窗的雅间,刚坐下没多久,沈砚便如约而至。他身着便服,脚步轻快,一进门就笑道:“萧兄选的这地方不错,清静得很。”
“沈兄请坐。”萧彻起身让座,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中,状似随意地问道,“沈兄在朝中任职多年,可知宫中采买之事?”
沈砚刚抿了口茶,闻言顿时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如何不知?这可是块肥肉!刘贵妃的堂兄刘能掌管内府局采买,仗着是太后外戚,横行无忌得很。以次充好、虚报价格都是家常便饭,底下人敢怒不敢言。”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愤慨:“就说去岁冬日,天寒地冻,宫中不少低位份的嫔妃和太监宫女都缺炭火取暖,冻得瑟瑟发抖,可太后宫中却银炭盈库,暖得能穿单衣,这就是刘能的手笔!他把上好的银炭都克扣下来,换成劣质黑炭充数,中间的差价全进了自己腰包!”
“若有人能拿到确凿证据,弹劾刘能,想必能大快人心。”萧彻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页折叠整齐的纸,推到沈砚面前,“我这里有份去岁宫中采买檀香木的账目副本,你且看看,这价格与市价相差三倍有余。”
沈砚心中一动,连忙接过纸张展开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采买的数量、单价、总价,还有经手人的签名,正是刘能的亲笔。他越看越是心惊,抬头看向萧彻:“萧兄从何得来这等机密?”
“翰林院旧档中偶得。”萧彻抿了口茶,语气平淡,“整理前朝文书时,顺带翻到了些近年的宫中采买备案,这页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此事牵扯太后外戚,直接弹劾刘能,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动不了他,反而会引火烧身。”
他话锋一转:“我听说…刘能与崔家一个旁支子弟崔志往来甚密,两人还合伙在外开了几家当铺,暗地洗钱?”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萧彻的用意:“你是说,借崔家之手,敲打刘能?”
“打草惊蛇,不如借力打力。”萧彻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崔家与卢家素来面和心不和,都想争夺世家之首的位置。刘能是太后的人,崔志却与他勾结,此事若曝光,太后必定迁怒崔家,而卢家也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会暗中推波助澜。”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这样一来,既能让太后有所收敛,不敢再纵容外戚为所欲为,又能让世家内部生出嫌隙,互相牵制。最重要的是——”
他抬眸看向沈砚,语气诚恳:“刘贵妃之所以敢在宫中横行霸道,全仗着太后和刘能的势力。此事若能成,刘贵妃气焰受挫,宫中那位苏才人的处境,或许能稍缓一二。”
沈砚恍然大悟,敬佩地看着萧彻:“萧兄思虑周详,面面俱到,沈某自愧不如!只是这证据…仅凭一页账目,怕是不足以撼动崔志和刘能。”
“我自有办法。”萧彻从容道,“我已让人暗中调查,崔志与刘能合伙做生意时,留下了不少往来信件和账目,过几日便能拿到手。沈兄只需在合适的时候,将这些证据连同这份奏折一同递上,剩下的,就交给朝堂上的风浪吧。”
沈砚重重点头:“好!此事包在我身上!”
二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确定了递奏折的时机和说辞,才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卢府书房内,气氛却透着几分凝重。卢渊身着深色常服,端坐于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听着管事的汇报。
“老爷,查清楚了。那日御花园中,为苏才人解围的,正是新科状元萧彻。这萧彻出身寒门,却心思缜密,前日在陛下面前借治水喻治国,深得陛下赏识。”管事躬身道,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卢渊捻着颌下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这位状元郎,不只是会做文章啊。年纪轻轻,就敢在贵妃面前出头,还懂得揣摩帝心,倒是个棘手的角色。”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绍儿前几日是不是说,崔家那个旁支子弟崔志,最近和刘太后的外甥刘能走得很近?两人还合伙做了几笔不干净的生意?”
“回老爷,确有此事。”管事连忙回道,“听说他们合伙开了几家当铺,专门替人销赃,赚了不少黑心钱。”
卢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道:“让他们闹去。狗咬狗,一嘴毛,正好看看太后和崔家的反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等他们两败俱伤,太后自然会明白,这后宫和朝堂,不是她刘家一手遮天的地方;而崔家也会知道,想借着外戚的势力壮大自己,也要看看我们卢家答不答应。”
管事躬身应道:“老爷英明。”
卢渊摆了摆手,示意管事退下。书房内,他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眼神深邃。萧彻这颗棋子,原本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寒门书生,如今看来,倒是让这盘棋变得有趣多了。他倒要看看,这颗棋子,究竟能搅动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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