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中的宫殿虚影在水面上摇曳,像海市蜃楼,又像某种跨越时空的投影。顾不知的背影坐在正殿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了四百年——实际上也差不多,他从1937年失踪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
救生筏在水面上打转,被漩涡的吸力拉扯着向光柱靠近。胡大力拼命划桨想逃离,但水流的力量太大,筏子还是一点点被拖向那个诡异的入口。
“抓紧!”沈砚秋吼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这是胡道长临走前给他的,茅山特制的“定风波符”,专门用来平复异常的水流。
他将符纸撒向水面。黄纸遇水不湿,反而发出淡淡的金光,在水面铺开成一个小小的法阵。漩涡的吸力顿时减弱,筏子暂时稳住了。
但光柱中的景象还在变化。宫殿的大门完全敞开,甬道两侧的水伥齐刷刷跪了下来,像是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而坐在正殿中的顾不知,缓缓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苍老但依然清晰的脸,和族谱照片上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嘴唇在动,但没有声音传出。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意念:
**“顾家后人……终于来了……”**
苏小荷身体一震,眼睛又开始泛起那种雾蒙蒙的蓝色。她捂着额头,痛苦地说:“他在叫我……他说……等了很久……”
“稳住心神。”沈砚秋握住她的手,“那不是你真正的先祖,只是残魂。别被他影响。”
顾明也脸色发白,但他咬牙挺直了脊背,对着光柱喊道:“叔祖父!顾家二十三世孙顾明在此!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死在这里?”
顾不知的残魂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宫殿深处。随着他的动作,光柱中的景象开始移动,像镜头推进一样,穿过甬道,进入正殿,最后停在一面墙壁前。
墙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画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画面正中,是一条盘旋的黑色蛟龙,龙首高昂,龙目圆睁。蛟龙下方,跪着十几个人,都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手里拿着测量仪器和笔记本。其中一个人的脸,正是顾不知。
而蛟龙的头顶,站着一个人。
穿着道袍,手持拂尘,看不清脸,但身形瘦高。他的一只手按在蛟龙头顶,另一只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从蛟龙身体里,有一道道黑色的气流被抽出来,流入道士的身体。
壁画下方,刻着一行小字:
**“民国廿六年七月十五,全真龙门派第十七代弟子清虚子,于此炼化蛟龙残魂,功败垂成,反噬而亡。勘探队六人,皆成祭品。”**
“炼化蛟龙残魂……”顾明喃喃道,“叔祖父他们,是被那个道士当成了祭品?”
沈砚秋盯着壁画上的道士。全真龙门派,这是道门正宗,怎么会做这种邪门的事?而且“功败垂成,反噬而亡”,说明那个清虚子不仅失败了,还死在了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道士死了,顾不知的残魂为什么还存在?而且看起来,这个残魂被某种力量困在宫殿里,成了某种……看门人?
光柱开始闪烁,宫殿的虚影也变得不稳定。顾不知的残魂再次抬手,这次指向了甬道旁边的一根柱子。柱子上刻着一个符号——正是蛇衔尾的图案。
“水龙帮……”陈青咬牙道,“他们果然来过这里。”
话音刚落,光柱突然暴涨,将整个救生筏都笼罩进去。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等眩晕感过去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江面上了。
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里。
洞穴至少有十丈高,五十丈宽,顶部垂着发光的钟乳石,散发出柔和的蓝光。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有明显的人工修整痕迹。最震撼的是洞穴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水是黑色的,深不见底,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洞穴入口处的一个平台,平台连着一条石桥,通向水池中央——那里有一个圆形的石台,台上放着一口棺材。
不是普通的棺材,是石棺,通体黑色,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棺材盖已经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穿着明朝的道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但皮肤还有弹性,像睡着了一样。尸体右手握着一柄拂尘,左手结着那个古怪的法印。最诡异的是,尸体的胸口有一个大洞,洞里空荡荡的,心脏不见了。
而在石棺旁边,跪着六具尸体。
都穿着民国时期的勘探服,已经成了干尸,但还能辨认出面容。其中一具,正是顾不知。
“这里就是三斗坪水府……”苏挽月的声音在颤抖,“真正的蛟龙巢穴。”
沈砚秋环顾四周。洞穴的墙壁上刻满了壁画,比光柱里看到的更详细、更完整。从蛟龙与真龙的大战,到蛟龙陨落沉入江底,再到后世修行者发现这里、试图炼化蛟龙残魂……整个故事都刻在墙上。
但最让他注意的是,在洞穴的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现代的东西:生锈的氧气瓶、破损的防水手电筒、还有几本泡烂的笔记本。正是半个月前那支“地质勘探队”的装备。
“他们来过这里。”沈砚秋走过去,捡起一本还算完整的笔记本。纸页已经黏在一起,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字:
**“7月12日,发现水下入口……7月13日,进入水府……7月14日,找到石棺……清虚子的尸体……蛟龙残魂还在……危险……”**
后面的字完全糊掉了。沈砚秋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它醒了……我们都要死……”**
落款日期是7月15日——正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那支勘探队,在这里遇到了什么?”陈青问。
沈砚秋放下笔记本,看向那口石棺:“可能和八十年前顾不知他们遇到的一样——试图炼化蛟龙残魂,结果被反噬。”
“但清虚子不是明朝的道士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保存得这么好?”
“道门有尸解之术,肉身不腐。”沈砚秋走到石棺边,仔细观察清虚子的尸体,“他可能是想用蛟龙残魂的力量突破修为,结果失败了,死在这里。尸体因为蛟龙残魂的影响,一直没有腐烂。”
他注意到,清虚子胸口那个大洞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烧穿的。而且洞口的皮肤上,隐约能看到黑色的纹路——是蛟龙印记,但比顾不知手上的更复杂、更深邃。
“他不仅想炼化蛟龙残魂,还想把它植入自己体内。”沈砚秋得出结论,“结果承受不住,心脏被烧穿了。”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一个明朝的道士,为了追求力量,居然做出这种事。而且从壁画上看,他还拉上了顾不知整个勘探队作为祭品。
“那蛟龙残魂现在在哪?”苏小荷忽然问。
这个问题让洞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是啊,如果清虚子炼化失败了,那蛟龙残魂应该还在。八十年前它反噬了清虚子,半个月前它可能又袭击了那支勘探队。现在……它在哪?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不是温度降低,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洞穴里的蓝光开始闪烁,水池的水面泛起涟漪。石棺里的清虚子尸体,眼皮动了一下。
“后退!”沈砚秋吼道。
但已经晚了。
水池中央,黑色的水面突然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包。水包越来越高,最后“哗啦”一声破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完整的龙,甚至不是完整的魂魄。那是一团扭曲的、不断变化的黑色阴影,隐约能看出龙的头颅和身躯,但边缘模糊,像是随时会消散。阴影的表面布满了裂痕,裂痕里透出暗红色的光,像熔岩。
这就是蛟龙的残魂——三百年过去,它已经衰弱到几乎无法维持形态,但那股凶暴、怨恨的气息,依然强大得让人窒息。
**“又来了……祭品……”**
残魂的意念直接轰击着每个人的脑海。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愤怒,还有无尽的饥饿。它需要魂魄来修补自己,需要血肉来重塑形体。
沈砚秋立刻抽出镇魂尺,老周举起黑竿,陈青单手握着匕首,连苏小荷都站到了前面——虽然她掌心的印记已经消失,但血脉里的某种东西在回应着残魂的呼唤。
残魂缓缓“游”向平台。它经过的地方,青石板出现裂痕,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石棺里的清虚子尸体,忽然坐了起来。
不是诈尸,是残魂在操控。那具明朝道士的干尸,机械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众人。它的嘴巴张开,发出嘶哑的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的,是从胸口那个洞里传出来的:
**“三百年来……第一个完整的血脉……终于来了……”**
它说的是苏小荷。
残魂的目标很明确。它需要苏小荷的血脉,来完全复活。
“退到桥那边!”沈砚秋挡在苏小荷身前,“老周,陈青,保护好她们!”
战斗一触即发。
清虚子的尸体第一个扑上来。虽然只是干尸,但动作快得惊人,拂尘一挥,带起一道黑色的水箭。沈砚秋用镇魂尺格挡,尺身与拂尘碰撞,发出金属交击的声音。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尺身传来,几乎要冻僵他的手臂。
老周的黑竿如龙出洞,直刺尸体的胸口。但尸体不闪不避,任由黑竿刺入——那个空洞正好是弱点,竿尖从后背透出。尸体却像是没有感觉,反而一把抓住黑竿,用力一拽,想把老周拉过去。
陈青趁机冲上去,匕首刺向尸体的脖子。但匕首只在干枯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白痕,根本刺不进去。这尸体经过三百年蛟龙残魂的滋养,已经变得刀枪不入。
“用火!”苏挽月忽然喊道,“道门典籍记载,蛟龙属水,畏火!”
沈砚秋立刻从怀里掏出最后几张符纸,咬破指尖,用血在纸上画符。这是归骨人秘传的“离火符”,以血为引,以阳气为燃料,能燃起短暂的阳火。
他将符纸甩向尸体。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三团拳头大小的金色火焰,落在尸体身上。干枯的道袍立刻燃烧起来,尸体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疯狂地拍打身上的火焰。
趁这机会,沈砚秋冲上前,镇魂尺狠狠拍在尸体的天灵盖上。桃木尺身克制阴邪,这一下拍得实实的,尸体摇晃了几下,终于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但真正的威胁还在后面。
蛟龙残魂已经游到了平台边缘。它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看”着苏小荷,意念里充满了渴望:
**“给我……你的血脉……给我……我赐你永生……”**
“别听!”沈砚秋挡在苏小荷面前,对着残魂举起镇魂尺,“你已经死了三百年,该安息了!”
**“安息?”** 残魂发出尖锐的笑声,**“凭什么?我镇守长江三百年,保两岸风调雨顺。那条真龙来了,抢我的地盘,毁我的庙宇。我战败了,死了,连魂魄都被困在这里。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完整的血脉,凭什么要我安息?”**
它的意念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沈砚秋忽然明白,这残魂的执念太深,根本不可能被说服。三百年的囚禁,让它只剩下复仇和重生的欲望。
“那就只能打散你了。”沈砚秋沉声道。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镇魂尺上。尺身上的符文全部亮起,发出刺眼的红光。这是归骨人最强的“血祭”,以自身精血为代价,短暂激发法器的全部威力。
老周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将黑竿插在地上,割破手掌,让血浸透竿身。黑竿开始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竿身的乌光变得凝实,像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陈青虽然只剩左手,但也割破了手掌,将血抹在匕首上。苏挽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胡道长给她的,里面是黑狗血和雄鸡血的混合物,专破邪祟。
苏小荷站在最后,她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雾蒙蒙的蓝色。虽然印记消失了,但血脉里的力量还在。她能感觉到,残魂在呼唤她,而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回应。
“小荷,”沈砚秋头也不回地说,“记住,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容器。你的血脉是你的,不是用来复活什么蛟龙的。”
女孩用力点头:“我明白。”
战斗再次爆发。
残魂化作一道黑色的水龙卷,朝平台席卷而来。所过之处,青石板被腐蚀得坑坑洼洼,连空气都变得腥臭。沈砚秋和老周同时迎上,镇魂尺和黑竿与龙卷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金色和黑色的光芒交织、炸裂。沈砚秋感觉像在对抗一场台风,每一下碰撞都震得虎口发麻,手臂发酸。老周的情况更糟,他年纪大了,又受过伤,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陈青和苏挽月负责掩护。陈青用带血的匕首刺向龙卷的边缘,虽然只能划开一点点,但每次攻击都会让龙卷的速度慢上一分。苏挽月则看准机会,将黑狗血洒向龙卷的核心。
黑狗血接触到残魂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响声,冒起白烟。残魂发出痛苦的嘶吼,龙卷的速度明显变慢,形态也开始不稳定。
机会来了。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镇魂尺中。尺身上的红光暴涨,几乎要刺瞎眼睛。他高举尺子,对着龙卷的中心,狠狠劈下。
“破!”
红光如刀,切开了黑色的龙卷。残魂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然后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结束了。
沈砚秋拄着镇魂尺,大口喘气。老周直接坐倒在地,黑竿脱手,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陈青也靠着石桥的栏杆,脸色苍白。
洞穴恢复了平静。蓝光不再闪烁,水池的水面也平静下来。只有那些散落的黑色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飘浮,最后全部融入水池,消失不见。
蛟龙残魂,终于彻底消散了。
苏小荷走过来,扶起沈砚秋。女孩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但眼中有泪:“沈大哥……我感觉到,它最后……很悲伤。”
沈砚秋看着水池。是啊,三百年的囚禁,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无论是蛟龙还是真龙,它们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长江,属于人类。
“我们该走了。”苏挽月说,“这里不宜久留。”
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顾明走到顾不知的干尸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叔祖父,安息吧。顾家会记住你的。”
沈砚秋最后看了一眼那口石棺。清虚子的尸体已经彻底化作灰烬,只剩下一件焦黑的道袍。这个明朝道士追求长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穿过石桥,回到平台,找到出口——是一个向上的甬道,很陡,但有台阶。走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光亮。
是月光。
他们从一处隐蔽的岩缝钻出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江边的悬崖上。下方就是长江,溯江号沉没的地方还能看见一些残骸。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
“我们现在在哪?”陈青问。
沈砚秋观察了一下地形:“应该就在三斗坪上游不远。等天亮了,找条船顺流而下,回重庆。”
苏挽月看着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忽然说:“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晨光中,江面上出现了一道彩虹。不是普通的彩虹,是双层的,颜色格外鲜艳。彩虹的一端落在江心,另一端伸向远方的群山。
而在彩虹下方,江面上漂浮着一些东西——是鱼,各种各样的鱼,全都肚皮朝上,死了。更远的地方,还能看见一些水伥的尸体,正在缓缓沉入水底。
随着蛟龙残魂的消散,这些被它控制和影响的生灵,也都解脱了。
“结束了。”苏小荷轻声说。
沈砚秋点点头,但心里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水龙帮、那些中了印记的人、还有长江里其他可能存在的秘密……都需要处理。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们需要休息,需要时间消化这一路的经历。
晨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温暖而真实。
他们活着走出了水府,解开了顾不知的死亡之谜,也彻底消灭了蛟龙残魂。虽然付出了代价——陈青失去了右手,溯江号沉没了,每个人都带着伤——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希望。
“走吧。”沈砚秋说,“该回家了。”
众人沿着江岸往下游走去。身后,三斗坪水府永远沉入了江底,带着三百年的恩怨,一起归于沉寂。
前方,长江依然在流淌。
带着新的故事,奔向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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