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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蝉鸣聒噪的七月,方圆市迎来最闷热的夏天。

围棋社的活动室成了方圆实验中学最热闹的地方——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但这里的灯光每天亮到深夜。

定段赛在八月中旬,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四十天。

“今年全国定段赛名额只有二十个。”吴迪把打印的资料摊在桌上,“报名人数超过三百。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七。”

沈一朗推了推眼镜:“而且很多是复读生,已经考了两三年了,经验丰富。”

洪河挠头:“那我们这些第一次考的,岂不是炮灰?”

“不一定。”俞亮平静地说,“年龄小有年龄小的优势——计算快,体力好,敢拼。”

时光盯着名单上的名字。那些陌生的、熟悉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和他一样、梦想成为职业棋手的少年。

“我们的目标是,”吴迪指着墙上的计划表,“至少要有一个人定段成功。”

一个人。听起来目标很低,但面对百分之七的录取率,这已经是奢望。

“不止一个人。”时光忽然说,“我们要所有人都去,所有人都……全力以赴。”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知道这很难。”时光站起来,“但洪河为了爸爸能继续下棋,沈一朗为了不辜负家里的期望,俞亮为了……为了证明自己,吴迪学长为了圆一个梦。每个人都有必须去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冲过那条线。”

活动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洪河第一个拍桌子:“说得好!一起冲!”

沈一朗用力点头:“嗯!”

吴迪眼睛红了:“我……我会尽力的,虽然我年龄大了,可能……”

“没有可能。”俞亮打断他,“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敢不敢想。”

吴迪愣住,然后笑了:“敢!”

训练开始了。

早上八点到十二点,打谱、做题。下午两点到六点,对局、复盘。晚上七点到十点,体能训练、心理调整。

这是俞亮制定的计划——作为职业棋手之子,他太了解定段赛的残酷。那不仅是棋力的比拼,更是体力、耐力、心理的全方位较量。

“一盘棋可能下五六个小时。”俞亮说,“一天可能要下两盘。连续十几天,没有坚强的体魄撑不住。”

所以每天傍晚,五个人会去操场跑步。夕阳把跑道染成橘红色,少年们挥洒汗水,喘着粗气,但没有人停下。

“洪河……你慢点……”时光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洪河在前面喊,“定段赛……要的就是……耐力!”

沈一朗默默跟在后面,眼镜片都跑歪了。

俞亮跑在最前面,步伐稳定,呼吸均匀。吴迪落在最后,咬牙坚持。

跑完步,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从橘红变成深蓝。

“你们说……我们能行吗?”沈一朗忽然问。

没有人回答。蝉鸣声震耳欲聋。

“不知道。”时光诚实地说,“但如果我们现在放弃,就肯定不行。”

“对。”洪河翻身坐起来,“我爸说了,只要我肯拼,他就支持。我不能让他失望。”

沈一朗沉默片刻,说:“我爸是工人,不懂围棋。但他知道我每次赢棋后笑的样子,所以他让我继续下。”

吴迪苦笑:“我都高三了,这是最后一年。考不上,就乖乖去上大学,把围棋当爱好。”

俞亮看着天空:“我从小就知道我会走这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重量。

时光想起褚嬴。那个千年前的魂灵,现在每天陪他训练到深夜,教他古谱,讲棋理,偶尔也会说起南梁的夏天——那时候没有空调,棋手们在竹林里对弈,蝉鸣一样聒噪。

“棋道千年,变的只有棋子,不变的是人心。”褚嬴说,“想赢的渴望,想变强的执着,想证明自己的冲动……这些,从未变过。”

是啊,从未变过。

训练第二周,林澜出现了。

她提着一个保温箱,走进活动室:“我妈妈做了绿豆汤,清热解暑。”

“林澜!你真是救星!”洪河冲过去。

保温箱里是冰镇的绿豆汤,还有切好的西瓜。在闷热的夏天,这简直是奢侈品。

“谢谢阿姨!”时光接过一碗。

林澜淡淡点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书——这次不是围棋书,是一本《时间简史》。

“林澜,你不回家吗?”沈一朗问。

“家里没人。”林澜翻着书,“父母出差了。”

“那……你暑假做什么?”

“看书,下棋,偶尔来看看你们。”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时光注意到,她每次来都会带点什么——绿豆汤、水果、甚至有一次是藿香正气水(那天有人中暑了)。

像后勤部长,默默支持着前线作战的士兵。

一天下午,训练结束后,其他人先走了,时光留下来复盘。林澜也还没走,在窗边看书。

“林澜,”时光走过去,“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林澜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你们在做值得支持的事。”

“就这样?”

“还需要别的理由吗?”林澜反问。

时光被问住了。

林澜合上书,看向窗外:“时光,你觉得下棋是为了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时光想了想:“以前是为了四驱车,后来是为了帮褚嬴,现在……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到。”

“证明给谁看?”

“给自己看。”

林澜点点头:“那就够了。只要你自己清楚为什么下棋,就能承受这条路上的所有辛苦。”

她顿了顿,又说:“你们现在的状态很好。但要注意,定段赛不仅是棋力的比拼。”

“还有什么?”

“心理。”林澜说,“那么多人在一条独木桥上,总有人会掉下去。看着身边的人掉下去,还能不能保持冷静,继续往前走——这是最大的考验。”

时光想起褚嬴说过类似的话。棋局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但看着战友倒下,自己还能不能挥剑向前?

“林澜,”时光忽然问,“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林澜的眼神微微一动,然后恢复平静:“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太冷静了。不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

林澜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笑了:“也许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没有再说,拿起书离开了。

时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个疑问越来越大:林澜,到底是什么人?

训练第三周,变故又生。

沈一朗在训练时突然呕吐,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吴迪赶紧扶住他。

“没事……就是头晕……”沈一朗摆摆手,但站都站不稳。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过度疲劳导致低血糖,加上压力过大,神经性胃炎。

“你们这些孩子……”医生皱眉,“再怎么拼命也要注意身体啊!”

沈一朗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他别过脸去,声音哽咽:“对不起……拖大家后腿了……”

“说什么傻话!”洪河眼眶红了,“身体要紧!”

时光看着沈一朗苍白的脸,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沈一朗的压力——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省吃俭用供他学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年龄也到了限制)。如果考不上,就要回去复读考大学,围棋只能当爱好了。

这种压力,会压垮人的。

“沈一朗,”俞亮忽然开口,“你赢过我吗?”

沈一朗愣住:“啊?”

“我问,在训练赛里,你赢过我吗?”

“没、没有……”

“那我告诉你,”俞亮平静地说,“你赢不了我,不是因为你天赋不如我,而是因为你总想着‘必须赢’。下棋的时候,想的应该是‘怎么下’,而不是‘必须赢’。”

沈一朗呆呆地看着他。

“压力每个人都有。”俞亮继续说,“我爸爸是俞晓旸,我输一盘棋,就会有人说‘棋圣之子不过如此’。但我下棋的时候,不想这些。我只想棋。”

病房里安静下来。

良久,沈一朗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

那天晚上,时光和褚嬴说起这件事。

“俞亮说得对。”褚嬴点头,“执念太重,反而会蒙蔽双眼。棋道讲究‘平常心’,该赢的时候自然会赢,强求反而会输。”

“可是……沈一朗的情况不一样。”时光叹气,“他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褚嬴说,“但棋盘是公平的。它不管你家境如何、压力多大,只认你的棋。”

是啊。棋盘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

它不同情弱者,只尊敬强者。

训练第四周,模拟赛。

吴迪联系了附近几个道场,组织了一场模拟定段赛。二十个参赛者,连下三天,完全按照正式比赛的规则和时间。

这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

第一天,时光三战全胜。对手都不强,赢得轻松。

第二天,他遇到了一个复读生,去年差两分定段。那盘棋下得很艰难,最终时光半目险胜。

“好险……”复盘时,时光心有余悸。

“你的官子还有问题。”俞亮指着棋盘,“这里,如果能先手‘扳’到,能多一目。”

“我看漏了……”

“比赛时,这种漏算就是致命的。”俞亮严肃地说,“继续练。”

第三天,最关键的一局——时光对俞亮。

这是训练以来,两人第一次在正式模拟赛中相遇。

猜先,时光执黑。

他下得很谨慎,每一步都深思熟虑。俞亮则一如既往地沉稳,像一座山,难以撼动。

中盘时,时光下出了一手让所有人意外的棋——他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点”了一手。

“这手……”观战的洪河皱眉,“什么意思?”

沈一朗也看不懂:“看似没什么用……”

但俞亮的脸色变了。他长考了足足十分钟,才谨慎地应了一手。

接下来的棋局,时光完全掌控了主动。那手看似无用的“点”,像一颗埋得很深的种子,在二十手后开始发芽、生长,最终改变了整盘棋的流向。

最终,时光执黑胜三目半。

当他投下最后一子时,活动室里一片寂静。

时光……赢了俞亮?

虽然只是模拟赛,虽然俞亮可能没有尽全力,但这是时光第一次在正式对局中战胜俞亮。

洪河张大了嘴,沈一朗推了推眼镜,吴迪激动得握拳。

俞亮盯着棋盘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向时光:“这手‘点’,是谁教你的?”

时光心里一紧。这手棋是褚嬴昨晚教的,一个古谱里的冷僻招法。

“我……自己想的。”时光硬着头皮说。

俞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站起来,说:“这盘棋,我输了。但定段赛上,我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我也不会。”时光认真地说。

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

那一瞬间,时光明白了:他和俞亮,终究要在定段赛上,真正地分一次胜负。

不是为了证明谁更强,而是为了……确认彼此的成长。

模拟赛结束后的总结会。

吴迪公布成绩:俞亮5胜1负(只输给时光),时光6胜0负,洪河4胜2负,沈一朗3胜3负,吴迪自己2胜4负。

“总的来说……不错。”吴迪说,“但定段赛的对手会比这次强得多。”

“我们的弱点是经验。”俞亮分析,“复读生们熟悉赛制,知道怎么分配体力,怎么调整心态。我们是第一次,容易紧张,容易犯错。”

“那怎么办?”洪河问。

“多下。”俞亮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至少下两盘正式对局,完全模拟比赛环境。”

这意味着,训练强度要再加大。

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散会后,时光留下来加练。林澜又来了,这次带的是酸梅汤。

“谢谢。”时光接过,一饮而尽。

林澜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残局。

“这盘棋,”她忽然说,“你赢得很险。”

时光点头:“俞亮太强了。我能赢,有点运气成分。”

“不是运气。”林澜摇头,“你那手‘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看到了二十手之后的局面。”

时光惊讶地看着她:“你看得懂?”

“懂一点。”林澜淡淡地说,“我爷爷教过我。”

又是爷爷。时光想起小学时,林澜也说爷爷教过她围棋。

“你爷爷……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时光说。

林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棋盘:“时光,定段赛上,你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的棋很华丽,有些人的棋很扎实,有些人的棋……很脏。”

“脏?”

“为了赢,不择手段。”林澜说,“故意拖时间消耗对手体力,制造噪音干扰思考,甚至……作弊。”

时光愣住:“作弊?怎么作弊?”

“各种方法。”林澜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棋盘是公平的,但下棋的人,不一定都公平。”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冷峻。像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林澜,”时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参加过定段赛?”

林澜沉默良久,才轻轻摇头:“没有。但……我见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起身离开。

时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问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林澜,你到底是谁?

深夜,时光和褚嬴复盘白天对俞亮的棋。

“小友,你今天那手‘点’,下得很好。”褚嬴说,“时机、位置,都恰到好处。”

“是你教得好。”时光诚实地说。

“不。”褚嬴摇头,“我只是给了你思路,真正下出那手棋的,是你自己。你能看到那么远的未来,说明你的棋感在飞速进步。”

棋感。这是褚嬴最近常说的词。他说,顶尖棋手靠的不仅是计算,还有“棋感”——一种对棋盘流向的直觉,一种对“势”的把握。

“我还差得远。”时光说,“今天能赢俞亮,是因为他不熟悉古谱的招法。如果下次他用同样的招法对付我,我不一定能赢。”

“所以要继续学,继续练。”褚嬴微笑,“离定段赛还有二十天。二十天,可以改变很多。”

窗外,夏夜的风带着热气。

蝉鸣声渐渐弱下去,蟋蟀开始唱歌。

时光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忽然问:“褚嬴,如果……如果我定段失败了,你会失望吗?”

褚嬴的虚影在灯光中波动。良久,他才说:“不会。我经历过太多胜负,知道输赢只是过程,不是终点。”

“可是……你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一个能帮你下棋的人。如果我失败了,你的‘神之一手’……”

“不重要了。”褚嬴轻声打断他,“真的,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里有种释然,一种放下千年执念的轻松。

但时光不信。他知道,“神之一手”对褚嬴来说,就像定段赛对他自己来说一样——是必须完成的使命,是存在的意义。

“我会赢的。”时光握紧拳头,“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褚嬴笑了,笑容温柔:“好。那我陪你,走到最后。”

夜深了。城市睡了,但围棋社活动室的灯还亮着。

少年在棋盘前沉思,魂灵在灯光中陪伴。

定段赛的脚步,越来越近。

而盛夏的蝉鸣,还在继续。

像一场漫长的、不知疲倦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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