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前三天,变故突生。
洪河爸爸的病情急剧恶化。
那天下午围棋社训练时,洪河接到医院电话,脸色瞬间惨白。他扔下棋子冲出门,连书包都没拿。
时光和沈一朗追出去,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了蹲在地上、抱着头颤抖的洪河。
“医生说……要马上手术。”洪河的声音嘶哑,“不能再等了。”
“手术费呢?”沈一朗问。
“还差……八万。”洪河抬起头,眼睛血红,“我把能借的都借了,家里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还差八万。”
八万。对高中生来说,是天文数字。高中联赛冠军奖金五万,就算加上已经筹到的一些捐款,还有近两万的缺口。
而且手术不能等。医生说,再拖下去,可能就错过最佳时机了。
“决赛在三天后。”时光低声说,“奖金要赛后才能发……”
“来不及了。”洪河的声音绝望,“我爸……等不了三天。”
走廊里陷入死寂。远处传来监护仪的滴滴声,像生命的倒计时。
“我去找我爸。”俞亮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爸……应该认识一些慈善机构的人。”俞亮声音平静,“我去求他帮忙。”
洪河愣住了:“俞亮,你……”
“别说废话。”俞亮转身就走,“等我消息。”
他走得很快,背影决绝。时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曾经那么骄傲、那么孤高的少年,现在为了队友,愿意去“求”人。
“我也去想办法。”沈一朗说,“我有个亲戚在报社工作,看看能不能发起募捐。”
吴迪点头:“我去找学校,看能不能提前预支一部分奖金——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试。”
时光握紧拳头:“我……我回家问我爸妈。”
他跑回家,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妈妈正在做饭,看到他满头大汗,吓了一跳:“小光,怎么了?”
“妈……”时光声音发颤,“能借我……两万块钱吗?”
妈妈愣住了:“两万?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时光把洪河家的情况说了。妈妈听完,沉默了很久。
“小光,不是妈妈不帮你。”妈妈叹气,“两万不是小数目,咱们家……”
“我知道。”时光低下头,“可是洪河他……他是我朋友。”
妈妈看着儿子焦急的脸,终于说:“这样吧,我拿五千,你再问问你爸爸。剩下的……妈妈陪你一起去借。”
“谢谢妈!”时光眼睛红了。
那天晚上,时光家、沈一朗家、吴迪家,都在为这件事奔波。电话一个接一个,亲戚朋友问了个遍。
俞亮那边,他直接去了父亲的道场。俞晓旸正在指导弟子,看到儿子进来,有些意外。
“爸,有事想请您帮忙。”俞亮开门见山。
听完事情经过,俞晓旸沉吟片刻,说:“我可以联系几个棋迷企业家,看他们愿不愿意捐款。但需要时间。”
“没有时间了。”俞亮声音急促,“手术最晚明天要做。”
俞晓旸看着儿子——这个从小骄傲、从不求人的儿子,此刻为了朋友,眼睛里全是焦急。
他拿起手机:“我打个电话。”
—
深夜,医院缴费处。
洪河拿着缴费单,手在发抖。单子上的数字:128,750元。
他手里有家里全部的积蓄五万,亲戚借的三万,围棋社募捐的一万二,时光妈妈给的五千,沈一朗家借的八千,吴迪家借的六千……
还差两万。
“还差两万。”收费窗口的工作人员重复。
洪河的嘴唇咬出血。两万,就这两万,像一道天堑,横在他和父亲的生命之间。
“我来付。”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洪河回头,看到了林澜。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走到窗口前,她把信封递进去:“两万,现金。”
工作人员清点,点头:“够了。手术可以安排。”
洪河呆住了,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林澜转身看着他:“先救叔叔。钱的事,以后再说。”
“林澜……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时光也赶到了,正好看到这一幕。
林澜平静地说:“我父母给的。他们听说同学有困难,让我帮忙。”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时光知道,两万块对这个年龄的学生来说,绝不是小数目。林澜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拿出两万借给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孩子?
但他没时间多问。洪爸爸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满脸疲惫:“手术很成功。接下来看恢复情况。”
洪河腿一软,差点摔倒。时光和沈一朗扶住他。
“谢谢医生……谢谢……”洪河的声音哽咽。
林澜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离开。
时光追出去:“林澜!”
她停下脚步。
“谢谢你。”时光认真地说,“真的……谢谢你。”
林澜转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神平静如常:“不用谢。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那钱……洪河以后会还的。”
“不急。”林澜说,“让他先照顾好叔叔。”
她顿了顿,又说:“决赛,你们要赢。”
“一定!”时光用力点头。
林澜走了,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灯光里。
时光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林澜……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但他没有时间深究。洪爸爸手术成功,但接下来是漫长的恢复期。而决赛,就在两天后。
—
决赛当天,天气阴沉。
师大附中的队伍很强,主将李锐是业余7段,去年定段赛排名前二十。二台到四台也都是业余6段水平。
这是方圆实验中学建队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更糟糕的是,洪河的状态很差。他熬了整整两天夜照顾父亲,眼睛里布满血丝,下棋时手都在抖。
“洪河,要不你休息,我上四台?”吴迪担心地说。
“不行。”洪河摇头,“我是三台,这是我的位置。”
“可是你……”
“我能下。”洪河咬牙,“我爸手术成功了,我没有后顾之忧了。今天……我要赢。”
他的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俞亮看着洪河,然后看向时光:“还是按原计划,我主将,你二台。但这次……时光,你要尽快结束战斗,去帮洪河。”
时光明白。洪河的状态,很难赢下三台的对手。唯一的希望是,时光速胜,然后去洪河的棋盘旁观战——虽然不能说话,但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给队友信心。
“好。”时光点头。
比赛开始。
猜先,时光执白。
对手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看起来很文静,但棋风极其凶悍。开局就四处挑衅,想打乱时光的节奏。
但时光这几个月和俞亮、和褚嬴下的棋,早就习惯了高压。他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每一步都计算清楚。
中盘时,对手下出了一手看似精妙的“碰”,想引发战斗。
时光看着棋盘,脑海里迅速计算。褚嬴的声音响起:“这手‘碰’太急了。小友,在这里‘扳’一手,他会很难受。”
时光落子。果然,对手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算到这手应对,长考了五分钟,才勉强应了一手。
接下来的棋局,时光完全掌控了节奏。他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像猎人一样,慢慢收紧包围圈。对手的棋越下越急躁,破绽越来越多。
最终,时光执白中盘胜。用时……一小时十分钟。
他站起来时,看到主将台——俞亮和李锐的棋局还在胶着。两人都是顶尖水平,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时光立刻走向三台。
洪河的棋局……很不妙。
他显然不在状态,开局就下出了几步疑问手,实地落后很多。对手是个稳健型棋手,抓住优势后就不给任何机会,稳稳地收空。
时光站在洪河身后,心脏揪紧。他看得出来,洪河在咬牙坚持,但棋已经很难挽回了。
就在这时,洪河下出了一手“挖”!
这手棋极其冒险,像是在绝境中搏命。对手愣住了,开始长考。
时光看着棋盘,大脑飞速计算。如果对手应对正确,洪河这块棋可能会死。但如果对手应对失误……
对手长考了八分钟,下出了一手看似稳妥的“粘”。
错了!时光在心里喊。这手“粘”看似安全,实则留下了破绽!
洪河显然也看到了。他的手在抖,但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拿起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断”!
局部形成对杀!
接下来的十几手,是洪河下棋以来最惊心动魄的战斗。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他的计算力被逼到了极限。
时光站在他身后,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的挣扎、他的……不放弃。
最终,局部以劫争结束。洪河虽然没吃掉对方,但通过打劫获得了宝贵的补偿,实地差距大大缩小。
棋局进入官子。洪河展现出顽强的韧性,一点一点地搜刮,一点一点地追赶。
最后一手落下,裁判数目。
“黑棋,181子。白棋,180子。黑胜1目半。”
洪河赢了!以最微小的优势,逆转取胜!
他瘫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是释放,是坚持后的胜利,是……对父亲的交代。
“洪河……”时光拍了拍他的肩。
洪河抬起头,擦掉眼泪,笑了:“我赢了。”
“嗯,你赢了。”
主将台,俞亮也赢了——半目险胜。沈一朗在四台输了,但无所谓,方圆实验中学已经拿到了三胜,提前锁定胜利!
当裁判宣布“方圆实验中学3:1获胜,获得本届高中围棋联赛冠军”时,整个体育馆爆发出欢呼。
五个人抱在一起。洪河哭得像个孩子,时光眼睛也红了,沈一朗和吴迪激动得跳起来,连俞亮都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奖杯很重,奖金支票上的数字很耀眼。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做到了。为了队友,为了朋友,为了一个承诺。
颁奖仪式上,洪河作为代表发言。他拿着话筒,手还在抖。
“这个冠军……不只是我们五个人的。”他的声音哽咽,“是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的一—我的家人,我的队友,我的老师,还有……那些素不相识却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看到了林澜。她安静地坐在角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对他点了点头。
洪河深深鞠躬:“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下好每一盘棋,过好每一天。”
掌声雷动。
那天晚上,医院病房里,洪河把奖杯放在爸爸床头。
“爸,我们赢了。”洪河握着爸爸的手,“冠军。奖金有五万,加上之前的捐款,手术费够了,还有多余的钱可以做康复。”
洪爸爸虚弱地笑着,眼角有泪:“好孩子……爸爸为你骄傲。”
“不是为我。”洪河摇头,“是为我们大家。没有时光、俞亮、沈一朗、吴迪,还有林澜……没有他们,我撑不到今天。”
他看向窗外。夜色深沉,但病房里的灯光,很温暖。
—
深夜,时光的房间。
时光和褚嬴复盘今天的棋。
“小友,你今天那盘棋,下得很稳。”褚嬴赞许,“不急不躁,完全掌控了节奏。”
“是洪河那盘棋让我明白了。”时光轻声说,“围棋不只是胜负,还是……坚持。”
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洪河在那种状态下还能逆转,是因为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我下棋……也应该有放不下的东西。”
“比如?”褚嬴问。
“比如……想变强的渴望,想和俞亮真正下一局的期待,想……帮你找到‘神之一手’的承诺。”
褚嬴愣住了。虚影在灯光中波动。
“小友,你……”
“我说过,等我变强了,会帮你找。”时光认真地看着他,“这不是交易,是承诺。你教了我这么多,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褚嬴的虚影颤抖起来。他转过身,背对时光,久久没有说话。
时光知道,他在哭。魂魄的眼泪,看不见,但能感受到。
“谢谢。”良久,褚嬴轻声说,“但真的不必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有。”时光固执地说,“‘神之一手’是你的执念,是你等待千年的理由。我不能让它成为永远的遗憾。”
褚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小友,你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从那个为了四驱车下棋的孩子,变成了会为朋友拼命、会为承诺努力的少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
“决赛赢了,接下来是什么?”时光问。
“定段赛。”褚嬴说,“你想成为职业棋手吗?”
时光沉默片刻,点头:“想。但不是为了成为职业棋手而想,而是……想看看,在围棋这条路上,我能走多远。”
“好。”褚嬴转身,脸上有温柔的笑意,“那我陪你,走到你能走到的最远处。”
雨越下越大了。雷霆在远处滚动,闪电划破夜空。
但房间里,灯光温暖,棋盘安静。
一个少年,一个魂灵,在雨夜里,许下了新的约定。
—
几天后,学校公告栏贴出一张通知:
“祝贺我校围棋社获得市高中联赛冠军!特别感谢高一(3)班林澜同学,在队友家庭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展现了团结互助的精神。经学校研究决定,授予林澜同学‘优秀学生干部’称号,并奖励……”
后面的话,时光没看完。他看向教室里的林澜——她正在看书,好像公告栏上的事和她无关。
“林澜,”时光走过去,“学校奖励你,你不去看看?”
林澜抬起头,平静地说:“不用。那钱我本来也没打算要。”
“可是……”
“时光,”林澜打断他,“有些事,做了就做了,不需要回报。”
她顿了顿,又说:“你们接下来要准备定段赛了吧?”
“嗯。暑假开始集训。”
“加油。”林澜合上书,“我会去看的。”
她会去看。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在角落看着。
时光忽然觉得,林澜像个守护者。不干涉,不打扰,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轻轻推一把。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存在?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她在,很安心。
窗外的阳光很好,梧桐树抽出新芽。
春天来了。
而少年们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