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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十七章:李德彪的转变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营地已被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笼罩。士兵们沉默地打包行装、检查武器,动作比往日更加急促,却无人敢大声交谈。偶尔有目光瞟向营地中央那座新搭起的黑色帐篷——那是锦衣卫的临时驻地,帐篷外两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校尉按刀而立,面如寒铁。

陆炎站在自己的帐篷前,看着那顶黑色帐篷,心中翻涌着不安。锦衣卫的突然到来,而且指名要提审双月湾一役的所有相关人等,这绝不仅仅是例行公事。联想到昨夜那骑士刀鞘上的海浪弯刀纹章,他几乎可以断定,锦衣卫中也有对方的人。

“陆总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炎转身,看到李德彪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外。这个老兵今日穿戴整齐,皮甲擦得锃亮,腰刀挂在最顺手的位置,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李头儿。”陆炎点头致意。

李德彪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锦衣卫的刘百户,叫刘挺,是北镇抚司的人。他问话时,你有一说一,但别说猜测,只说亲眼所见、亲手所为。尤其是……关于我的事。”

陆炎眼神一凝:“李头儿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王铁柱跟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李德彪的声音更低了,“那小子嗓门大,隔着帐篷我都能听见。但我告诉你,我没纵火。我当时去粮仓,是因为收到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陆炎。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粮仓有异,速查。”没有落款。

“这字迹……”陆炎皱眉。

“不认识。但我当时觉得宁可信其有,就去粮仓查看。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刚离开不久就起火了。”李德彪盯着陆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实情。但锦衣卫不会信,他们只信刑具。所以,如果他们问起,你就说不知道,没看见。”

陆炎沉默片刻,将纸条还给他:“李头儿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李德彪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因为我不想像我哥那样,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让营里的弟兄,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阴谋,白白送命。”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我哥当年,就是发现了上司通倭的线索,还没上报,就‘意外’死在了巡逻路上。我不信那是意外,可我查了五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次双月湾的事……我闻到同样的味道。”

陆炎心中震动。他终于明白李德彪之前的种种异常——那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深埋的警惕和痛苦。

“锦衣卫问话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申请调去剿倭营前锋队。”李德彪最后说道,“我这条命,该死在杀倭寇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朝廷的倾轧里。陆总旗,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晨雾中显得异常决绝。

辰时三刻,陆炎被传唤至黑色帐篷。

帐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长案后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锦衣卫百户,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没睡醒。但陆炎一进来,那眼睛就睁开了,目光如针,刺得人皮肤生疼。

“浙江都司周铭百户麾下总旗,陆大牛?”刘挺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

“是。”

“坐。”

陆炎在案前的矮凳上坐下,腰背挺直。他能感觉到身后两名校尉的目光如芒在背。

“双月湾一役,你为首功。详细说说,从发现倭寇踪迹,到伏击、歼敌、缴获的全过程。”刘挺拿起一支笔,在面前的纸笺上准备记录。

陆炎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他刻意略过了李德彪那段,只说自己带队侦察时发现倭寇暗哨,然后回报周铭,制定计划,最终合力歼敌。关于缴获的木箱和信件,他也如实说明,但隐去了韩青审讯俘虏时提到的“军械船”和“五万两”等细节——他需要先确认这位刘百户的立场。

刘挺听得很仔细,偶尔插问几句,都是关键细节:倭寇人数、装备、布防、那几封信的具体内容、腰牌的样式……

“你说,缴获的信件中,有一封盖着宁波市舶司巡检王显忠的印信?”刘挺突然问。

“是。”

“信的内容,你看得懂?”

“属下不谙倭文,但信末有汉字备注:‘陈千户处已通,宁海卫粮船可劫。’”

刘挺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还有呢?”

“还有一枚双屿岛许氏商行的私印。”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刘挺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案上:“陆总旗,你可知,王显忠巡检三日前已暴病身亡?许氏商行的东家许三,五日前出海,至今未归,据说是遇到了风暴。”

陆炎心中一凛。灭口?还是巧合?

“此外,”刘挺继续道,“你所说的那个倭寇首领刀疤脸,昨日在宁波城外二十里处被发现,已是一具尸体。验尸结果是……被明军制式箭矢射杀,箭杆上有宁海卫的标记。”

陆炎猛地抬头。

刀疤脸死了?被宁海卫的箭射杀?这分明是灭口,而且故意留下指向宁海卫的线索!

“现在的情况是,”刘挺的声音依旧平静,“唯一的人证死了,物证——那些信件和腰牌,在送来宁波的途中,被一伙‘倭寇’劫走,护送的五名士兵全部殉国。韩青小旗重伤,昏迷不醒。”

陆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对方动作太快了,快得令人窒息。

“所以,陆总旗,”刘挺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你现在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相反,宁海卫那边有军官举报,说你与倭寇暗通款曲,双月湾一役是你与倭寇设下的圈套,意图诱杀明军精锐。”

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陆炎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刘大人明鉴,若属下通倭,为何要设计歼灭倭寇小队?又为何要上缴那些证物?”

“苦肉计。或者……分赃不均。”刘挺淡淡道,“这些话,本官自然不会全信。但你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需要更多证据。比如……”他顿了顿,“你说李德彪当时负责后山包围,导致刀疤脸逃脱。李德彪是否可能通倭?或者,他是否受人指使?”

来了。果然问到李德彪。

陆炎脑中飞速权衡。如果按李德彪叮嘱的,说“不知道”,可能暂时保全他,但也会让锦衣卫更加怀疑。如果说实话……李德彪可能会被立即拿下刑讯。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决定。

“回大人,李德彪当时确实负责后山方向。但刀疤脸逃脱,未必是他的责任。”陆炎沉声道,“因为属下在侦察时发现,后山那条小径极其隐蔽,且有新鲜的马蹄印——这说明倭寇早已在那里备好退路。李德彪所部只有十人,要封锁整片山林本就不可能,被倭寇精锐从预设的逃脱路线突破,并非意外。”

他没有为李德彪开脱,而是陈述客观事实。

刘挺眯起眼睛:“你是说,倭寇早有准备?”

“是。而且属下怀疑,倭寇在营中有内应,否则不会对我们的行动计划如此了解。”

“内应是谁?”

“属下不知。但粮仓纵火一事,绝非偶然。起火前,李德彪曾收到匿名纸条,提醒粮仓有异。他前去查看,却恰好遇上起火。这太巧了。”陆炎将李德彪告诉他的纸条之事说了出来,但隐去了是李德彪主动告知的细节,只说是自己事后调查时发现的线索。

刘挺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纸条呢?”

“已被李德彪销毁。他说怕惹麻烦。”

“死无对证。”刘挺冷笑,“陆总旗,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他忽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陆炎面前:“本官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个伙头兵,为何懂得制作陷阱、改装箭矢、甚至懂得夜不收的联络暗号?你的这些本事,从哪学的?”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

就在陆炎思考如何回答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让我进去!我有要事禀报刘大人!”是李德彪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

“大人正在问话,不得擅闯!”校尉的呵斥声。

刘挺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李德彪大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的士兵——正是那日跟着陆炎进山狩猎、后来摔倒扭伤脚踝的瘦小兵卒!

“刘大人!”李德彪单膝跪地,“属下擒获内奸一名,请大人审问!”

刘挺眼中精光一闪:“哦?何人?”

“此人名叫何四,原是我麾下伙头兵。昨夜他欲偷偷离营,被属下当场拿下。从他身上搜出这个——”李德彪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腰牌,双手呈上。

又是倭寇腰牌!

刘挺接过腰牌,翻看背面刻的倭文,脸色微变:“说清楚!”

“是!”李德彪声音洪亮,“何四已招供,他是双屿岛许氏商行安插在军中的眼线。粮仓纵火是他所为,目的是制造混乱,拖延我军移防。他还奉命监视陆总旗,并寻找机会销毁证物。刀疤脸的逃脱路线,也是他提前泄露给倭寇的!”

陆炎震惊地看着李德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刘挺走到何四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团:“李德彪所言,可是实情?”

何四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却咬紧牙关不说话。

“用刑。”刘挺吐出两个字。

一名校尉上前,抓住何四的手按在地上,另一名校尉抽出短刀,刀尖抵住何四的小指——

“我说!我说!”何四崩溃了,涕泪横流,“是……是许三爷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我办好这几件事,就给我一百两银子,送我离开大明去南洋……粮仓的火是我放的,刀疤脸的路线也是我传出去的……但我不知道陆总旗的事,我只负责监视……”

“谁是你的上线?”刘挺逼问。

“我……我不知道……每次都是有人把指令和银子放在营外老槐树的树洞里,我自取……我没见过上线……”

刘挺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那昨夜你为何要逃?”

“因为……因为我收到指令,说锦衣卫要来,让我立刻撤离,去双屿岛汇合……指令里还说,如果逃不掉,就……”何四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服毒自尽……”

“毒药呢?”

“在……在我鞋底的夹层里……”

校尉立刻脱掉何四的鞋子,果然在鞋底找到一颗蜡封的黑色药丸。

刘挺接过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更加凝重:“鹤顶红。好大的手笔。”

他走回案后坐下,目光在李德彪和陆炎之间来回扫视:“李德彪,你既然早知何四可疑,为何不早报?”

李德彪低头:“属下……属下没有确凿证据,怕打草惊蛇。而且何四是我带入军营的,他若真是内奸,我也难逃干系。所以属下暗中监视,直到昨夜他企图逃跑,才敢动手擒拿。”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刘挺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将何四押下去,严加看管。李德彪,你虽擒贼有功,但失察之过难免。暂且留在营中,待本官查清后再行处置。”

“谢大人!”李德彪叩首。

刘挺又看向陆炎:“陆总旗,你的嫌疑暂且洗清。但关于你的本事来历,仍需交代。”

陆炎知道,最关键的一关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回大人,属下的本事,确实是家传。属下祖上并非普通农户,而是……靖难之役时,因罪流放的军户后人。祖上曾为军中匠户,精通器械制作、陷阱布置。这些本事口口相传,到属下这一代,虽已落魄,但还记得一些。”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明代匠户地位低下,但确实掌握着许多技艺,而且流动性大,难以查证。

刘挺显然对这个答案将信将疑,但眼下没有证据反驳。他沉吟道:“既如此,你便将这些本事,好好用在剿倭上。明日移防宁波,你部编入剿倭营前锋哨。陆总旗,本官希望你能用更多的战功,证明你的忠心。”

“属下遵命!”

审问结束,已是午后。陆炎走出黑色帐篷时,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营地里的士兵们还在忙碌,但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同——既有敬畏,也有疏离。锦衣卫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

李德彪从后面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谢了。”

“谢我什么?”

“谢你没在刘百户面前落井下石。”李德彪顿了顿,“何四的事,我是今早才发现的。那小子藏得太深。”

陆炎停下脚步,看着李德彪:“李头儿,你为何要这么做?把何四交出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因为我想通了。”李德彪望向远处的山峦,“我哥的仇,靠我自己查,一辈子也查不清。但跟着你,跟着剿倭营,也许有机会……杀到双屿岛,把那些杂种的老巢掀个底朝天。”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陆总旗,我不求你信我。但接下来打倭寇,我李德彪这条命,你随便用。只要让我死在杀倭寇的刀下,别死在自己人的刑场上,就行。”

说完,他拍了拍陆炎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

陆炎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李德彪的转变太快,太彻底,反而让他心生疑虑。但眼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回到自己的帐篷,赵小乙和王铁柱已经在等着了。两人都满脸担忧。

“火长,锦衣卫没为难你吧?”王铁柱问。

“暂时没有。”陆炎简单说了审问的情况,但隐去了李德彪交出何四的部分,“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出发。”

“咱们真要去打双屿岛?”赵小乙声音发颤,“我听说……那里是龙潭虎穴,朝廷剿了好几次都……”

“怕了?”陆炎看着他。

赵小乙咬咬牙:“不怕!火长去哪,我去哪!”

王铁柱也咧嘴笑了:“就是,跟着火长,阎王爷都敢揍!”

陆炎心中涌起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点了点头:“好。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新的战斗。”

夜深人静时,陆炎躺在铺上,却毫无睡意。他脑中反复回放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刘挺的审问、何四的招供、李德彪的转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帐篷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陆炎立刻握紧枕边的短弩,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帐篷外停下,片刻后,一张纸条从门帘缝隙塞了进来,然后脚步声迅速远去。

陆炎等了几息,才起身捡起纸条。就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上面只有四个字:

“小心李德彪。”

字迹工整,用的是上好的墨,与李德彪那张“粮仓有异”的潦草纸条截然不同。

陆炎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警告,来自谁?

是真正的知情者?还是……又一个陷阱?

他将纸条凑近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火光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阴谋,他只有一个选择——活下去,杀倭寇,然后,揭开所有的真相。

而第一站,就是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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