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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色如墨。

山风裹着寒意,吹过荒坡。

沈绣与阿蘅在一处废弃猎户棚中暂歇。篝火微弱,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阿蘅靠在草堆上,呼吸略显急促。

玉骨散虽暂稳住了她的命,却也让她的身体,愈发虚弱。每一次用药,仿佛都在透支她所剩无几的生机。

沈绣坐在她身旁,替她擦去额头冷汗,低声道:

“再撑一阵。”

“等我再取到药。”

阿蘅却轻轻摇头。

“沈绣。”

“你有没有想过。”

“若有一天——”

“你再也取不到药呢?”

沈绣的手一顿。

她抬头看向阿蘅。

“不会的。”

“我会找到。”

阿蘅看着她,眼中却没有多少信心。

“你现在取到的药。”

“靠的是杀人。”

“可你杀的每一个人——”

“背后,都牵着更大的线。”

“线越织越密。”

“你就越难脱身。”

沈绣沉默。

她何尝不知。

自从曹仲平死后,她已明显感觉到——

暗中的目光,更多了。

不再只是官府。

还有那些,躲在权力阴影中的人。

他们在看。

在等。

在想——

如何“用”她。

第二日清晨。

沈绣外出探路时,在林间发现了一只死去的信鸽。

鸽腿上,绑着一截细小的铜管。

她取下铜管,倒出里面的纸条。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三日后,青石渡。

陆。”

沈绣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笔迹。

是陆观年。

她的眉头,缓缓皱起。

她知道。

这不是商量。

是命令。

青石渡。

是边州通往中原的水路要津。

来往商旅、官船络绎不绝。

也是——

最适合“出事”的地方。

沈绣将纸条焚去,回到猎户棚,将消息告诉阿蘅。

阿蘅听完,苦笑。

“他开始急了。”

沈绣点头。

“曹仲平死得太快。”

“快到——”

“他来不及完全收网。”

“他需要我——”

“继续替他斩人。”

阿蘅轻声问:

“你会去吗?”

沈绣看着她。

“我不去。”

“他会继续找。”

“甚至——”

“会直接对你下手。”

阿蘅一怔,随即明白。

“你是说——”

“他会用我逼你。”

沈绣点头。

她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深深的寒意。

“所以。”

“我去。”

三日后。

青石渡,雨雾弥漫。

渡口旁的酒楼,临水而建。

楼上雅间,可俯瞰江面。

沈绣戴着斗笠,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的对面,坐着陆观年。

陆观年依旧一身素色文袍,神情温和。

仿佛他们不是杀人与被杀的关系。

而是——

两名闲坐对饮的文士。

“你来了。”陆观年微笑。

“你约我,我自然来。”沈绣冷声道。

陆观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曹仲平死得很干净。”

“我很满意。”

沈绣看着他。

“所以?”

陆观年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

“是你要的玉骨散。”

沈绣打开一看。

匣中整整齐齐,放着十余只玉瓶。

她的心,猛地一紧。

这些药,足够阿蘅——

撑很久。

“你的条件呢?”她抬头问。

陆观年微微一笑。

“自然是——”

“下一笔。”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封密信。

“礼部尚书——”

“周元济。”

沈绣瞳孔骤缩。

礼部尚书。

正二品。

朝堂重臣。

“你要我——”

“杀他?”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陆观年点头。

“是。”

“周元济,与太子一党,暗中结盟。”

“他们在布局,想动陛下的储位。”

“我,需要他死。”

沈绣心中翻涌。

这已经不是贪官污吏。

而是——

赤裸裸的朝堂倾轧。

“这是夺权之局。”她冷声道。

陆观年看着她,神色不变。

“你不必懂。”

“你只要知道——”

“他该死。”

沈绣缓缓摇头。

“不。”

“他该不该死。”

“不是你说了算。”

陆观年的眼神,终于沉了下来。

“沈姑娘。”

“你是不是忘了——”

“是谁,在给你药?”

沈绣的手,缓缓按在桌上。

她一字一句道:

“你也别忘了——”

“是谁,在替你杀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气氛,骤然紧绷。

良久。

陆观年忽然笑了。

那笑,却不再温和。

“好。”

“你有骨气。”

“那我给你三日。”

“你可以——”

“自己去查。”

“若你觉得,他不该死。”

“这单——”

“我可以作罢。”

“但——”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冷。

“若你不接。”

“我也有办法——”

“让你,不得不接。”

沈绣心中一寒。

“你威胁我?”

陆观年淡淡道:

“不是威胁。”

“是提醒。”

“你现在的命——”

“还有你身边那个人的命。”

“都在我手里。”

沈绣的拳,缓缓握紧。

她知道。

陆观年已经撕下了那层温和的皮。

“好。”

她冷声道:

“我查。”

“但你记住——”

“我若觉得,他不该死。”

“你逼我杀他。”

“那我——”

“第一个杀的。”

“就是你。”

陆观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可他只是轻笑。

“我等着。”

当夜。

沈绣回到山中,与阿蘅会合。

她将木匣中的玉骨散取出,递给阿蘅。

阿蘅看见那一排玉瓶,怔住了。

“这么多……”

沈绣点头。

“够你——”

“活很久。”

阿蘅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

她看着沈绣,轻声问:

“代价呢?”

沈绣沉默。

片刻后,将陆观年的要求,说了出来。

阿蘅听完,久久不语。

良久,她才轻声道:

“你觉得呢?”

沈绣低声道:

“我还不知道。”

“所以——”

“我要查。”

接下来的两日。

沈绣潜入青石渡附近,暗中打探周元济的行踪。

她发现——

周元济并未回京。

而是暂住在渡口上游的一处官船上。

名义上,是巡视祭河大典的准备。

实际上,却频繁与各路官员、商贾秘密会面。

沈绣混在码头苦工中,亲眼看到——

一箱箱货物,被秘密抬上那艘官船。

箱上,印着礼部封条。

可她在暗处,用金钢线挑开过一箱。

里面,却是——

制式军弩。

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又在夜里,潜入官船附近,偷听舱中谈话。

她听见——

周元济与几名官员密谈。

“……祭河大典之日。”

“水军齐聚。”

“只要信号一出——”

“城中守军,便会同时换防。”

“到那时——”

“储位之事。”

“便可——”

“顺水推舟。”

那一刻。

沈绣终于明白。

这不是普通的党争。

而是——

兵变之局。

她的背脊,泛起一阵寒意。

如果这件事成功。

死的,绝不会只是一个皇帝。

而是——

无数无辜的人。

她离开官船时,天色已近黎明。

她站在江岸,看着翻滚的江水。

心中,第一次真正动摇。

“他——”

“该死。”

可她也知道。

如果她杀了周元济。

便等于——

彻底卷入这场朝堂生死局。

再也没有退路。

她回到山中,将所见一切告诉阿蘅。

阿蘅听完,脸色也变了。

“这是造反。”

沈绣点头。

“是。”

阿蘅沉默良久,忽然说道:

“那你还犹豫什么?”

沈绣看着她。

“我一旦杀了他。”

“就等于——”

“站到了所有人对面。”

“太子一党会追杀我。”

“周元济背后的势力会追杀我。”

“陆观年,也未必会真心保我。”

“我会成为——”

“真正的众矢之的。”

阿蘅轻声道:

“你现在。”

“不是已经这样了吗?”

沈绣一怔。

阿蘅看着她,眼神坚定。

“从你第一次,用线割断那个人的喉咙开始。”

“你就已经——”

“没有退路了。”

“你现在犹豫的。”

“不是危险。”

“而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样的‘锦事调’。”

沈绣心中一震。

她看着火光。

忽然想起,在破庙中,她对自己说的话——

清账。

不是复仇。

是清账。

她慢慢抬头。

眼中,终于再无犹疑。

“我明白了。”

“我杀他。”

“不只是为了陆观年。”

“而是——”

“为了那些,会被他牵连的人。”

阿蘅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

“那就去吧。”

“我在这里——”

“等你回来。”

祭河大典前夜。

江面风大。

官船停泊在上游缓湾。

四周水军巡逻,火把如龙。

沈绣潜伏在江岸芦苇中,耐心等待。

她已摸清。

周元济每夜必在船尾密舱,与心腹议事。

那里——

靠近水线。

正是——

她能布线的地方。

她在芦苇中,悄然将金钢线抛向船尾桅杆,又在水下,布下药线。

线的一端,藏在她手中。

她静静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

船尾舱门开启。

几道人影走出。

为首者,正是周元济。

他披着貂裘,神情倨傲。

“明日之后——”

“天下,便要换个说法了。”

他低声对身旁人说道。

沈绣的心,骤然一冷。

她没有再等。

就在周元济走到船尾栏旁,俯身看水的瞬间——

她猛地收线!

金钢线如鬼影般,从夜色中弹起,狠狠割向他的咽喉!

周元济只觉脖颈一凉,尚未发出声音,血已喷涌而出。

他惊恐后退,却一脚踩空,跌入江中!

可还未等他被江水卷走。

水下的药线,已如蛇般缠上他的双腿。

沈绣再次用力!

药线绷紧,将他死死拽住。

江水翻涌。

周元济在水中拼命挣扎,却因喉伤,发不出声。

不过片刻。

水面,归于平静。

只剩下——

一圈圈血色涟漪。

船上顿时大乱。

“有人落水!”

“快来人!”

“周大人——!”

呼喊声四起。

可等他们将人捞上来时。

周元济已气绝。

脖颈上的细痕,几乎看不见。

仿佛——

被水鬼,索了命。

沈绣趁乱,从芦苇中退走。

她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

这一次。

她杀的。

不只是一个人。

而是——

一个足以掀翻天下的局。

次日。

青石渡震动。

“礼部尚书周元济,夜落江溺亡!”

“疑遭刺杀!”

“江岸芦苇中,发现残锦一角!”

“凤眼——”

“再缺一!!”

这是第三角残锦。

第三只凤眼。

空位,越来越多。

天下的目光,也开始真正——

投向这个名字。

陆观年得知消息时。

正在书房批阅文书。

听完密报。

他的手,微微一顿。

墨,晕开一片。

“她——”

“真的杀了?”

“是。”

“周元济,确认身亡。”

陆观年缓缓放下笔。

良久。

他才低声道:

“好一把刀。”

“比我想象的——”

“更锋利。”

可在那赞叹之下。

他的眼中,却多了一丝——

忌惮。

“去。”

“把准备好的‘礼物’——”

“送过去。”

“顺便——”

“盯紧她。”

“我要知道——”

“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夜里。

沈绣回到山中。

阿蘅看见她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成了?”

沈绣点头。

她从怀中取出第三角残锦,与前两角并排放好。

三角残锦。

三只凤眼,空着。

火光映照下,那些空位,像是无声张开的眼眶。

阿蘅看着它们,轻声道:

“越来越多了。”

沈绣低声道:

“是。”

“也越来越——”

“重了。”

阿蘅看着她。

“你后悔吗?”

沈绣沉默了很久。

才缓缓摇头。

“不后悔。”

“只是——”

“我终于明白。”

“我现在站的地方。”

“已经不是退路。”

“而是——”

“战场。”

阿蘅轻轻一笑。

“那你就——”

“当个,将战场绣完的人吧。”

沈绣也笑了。

只是那笑中。

再无天真。

夜深。

山风呼啸。

远在皇城。

沈怀瑾,也在灯下,看完了关于周元济之死的密报。

他合上折子。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陆观年。”

“你终于——”

“也开始用她了。”

“只是——”

“你怕是还不知道。”

“这把刀——”

“最先会割伤的。”

“从来都是——”

“握刀的人。”

他抬头,望向黑暗。

低声道:

“阿绣。”

“你越来越像——”

“我想要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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