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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8章

镇北军的主力大营,与其说是一座军营,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铁城。

连绵十里的营帐按九宫八卦排列,巡逻的铁骑往来如梭,空气中弥漫着战马的骚味、兵器的铁锈味,以及那种大战在即特有的紧绷感。

但在大营西北角的一处独立帐篷里,画风却截然不同。

热气腾腾的水雾几乎要把帐篷顶给掀翻了。

江鼎整个人都泡在一个巨大的橡木桶里,水面上漂着几层厚厚的干花瓣(这是地老鼠从某个爱美的千夫长那里顺来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温热的黄酒。

“啊……”

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从木桶里传出来。江鼎把脑袋靠在桶沿上,闭着眼睛,感受着热水顺着毛孔钻进身体,把积攒了三天的寒气和疲惫一点点挤出去。

这是活着的滋味。

“标长……哦不,现在该叫江参军了。”

瞎子蹲在木桶边,手里拿着一块粗布巾,正殷勤地给江鼎擦背。这家伙现在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皮甲,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那副狗仗人势的德行却是一点没变,“您说,这李将军到底是个啥意思?给您封了个‘参军’,却连个正经的官印都没给,就给了这一顶破帐篷和这桶热水?”

“你懂个屁。”

江鼎撩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舒服地哼哼了两声,“这桶热水,比官印值钱。这说明在李牧之眼里,我是‘自己人’,是可以关起门来过日子的。要是真给我那个大印,让我去跟那帮眼高于顶的将军们混在一起,那才叫遭罪。”

“可是……”瞎子压低了声音,“刚才我去领物资的时候,听见那帮亲卫说,朝廷派来的那个监军太监,刘公公,正在中军大帐里发飙呢。说是要治咱们‘烽火戏诸侯’的罪,还要把您的脑袋砍了挂在旗杆上。”

“刘公公?”

江鼎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大乾王朝之所以烂,一半是因为皇帝昏庸,另一半就是因为这帮太监。打仗不行,搞钱内斗第一名。

“让他叫唤去吧。”江鼎从水里站起来,露出精瘦但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哑巴立刻拿着一块宽大的布巾走过来,像伺候大爷一样把他裹住。

“李牧之不是傻子。他既然敢把我带回来,就有本事护住我。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那个没卵子的太监,而是……”

江鼎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而是这天,又要变了。”

……

中军大帐。

气氛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十几位身穿重甲的将军分列两旁,一个个面色铁青,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而在主座旁边,还设了一把铺着锦缎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他手里端着一盏茶,那根翘起来的小拇指上,戴着一个长长的金指套,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这便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御马监掌印太监,刘瑾年。

“李将军,咱家的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了?”

刘瑾年吹了吹茶沫子,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个叫江鼎的死囚,谎报军情,点燃烽火,害得三军妄动,空耗粮草。按大乾律例,这是斩立决的死罪。你不仅不杀他,还封他做什么参军?怎么,这镇北军,是你李家的私军不成?”

李牧之坐在帅位上,手里拿着一份军报,连头都没抬。

“刘公公言重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江鼎虽然手段过激,但他不仅保住了断崖口的粮草,还全歼了黑狼部两千精锐。功过相抵,甚至功大于过。我用人,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本事?哼!”

刘瑾年把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顿,“一个只会用毒烟、下三滥手段的泼皮无赖,也能叫有本事?咱家听说,他在断崖口还私吞了战利品,甚至逼着守军给他做肉包子吃!这种目无军纪的兵痞若是重用,朝廷的脸面何在?圣上的威严何在?”

“脸面?”

李牧之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心悸的寒芒。

“公公,这里是北境,是死人堆。脸面挡不住蛮子的弯刀,也换不来百姓的安宁。若是能打胜仗,别说是个兵痞,就算是条狗,我也供着。”

“你——!”刘瑾年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着李牧之,“好你个李牧之!你这是拥兵自重!咱家一定要上折子参你一本!”

帐内的将军们都低下了头,虽然心里解气,但也暗暗为自家将军捏了把汗。这刘瑾年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得罪了他,后勤粮草要是被卡一下,那可是要命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那个……打扰一下。”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帐篷门口传来。

所有人转头看去。

只见江鼎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号的青色官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上还没戴冠,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披散着。他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正一边嚼一边迈过门槛。

“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我是狗?”

江鼎走进大帐,无视了周围那一圈能杀死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李牧之面前,拱了拱手,敷衍地行了一礼。

“将军,澡洗完了,身上舒坦了。您叫我?”

李牧之看着他这副德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坐。”他指了指末尾的一张小马扎。

“谢将军。”江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然后才像是刚发现刘瑾年一样,一脸惊讶地转过头。

“哟,这位穿得跟个红包似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刘公公?”

“放肆!”刘瑾年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尖叫出声,“见到监军大人还不下跪!”

江鼎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这人膝盖有毛病,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跪不下去没根的东西。这是病,得治,可惜这里没药。”

“你说谁没根?!”刘瑾年气得直接站了起来,那张白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谁答应就是说谁呗。”

江鼎耸了耸肩,把苹果核随手往地上一扔,正好滚到刘瑾年的脚边。

“再说了,公公刚才不是要砍我的脑袋吗?都要杀我了,我还跪你?那我不是犯贱吗?”

整个大帐里一片死寂。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们都惊呆了。他们平时虽然也看不惯这阉党,但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谁能想到,这个新来的参军,居然一上来就指着和尚骂秃驴,这也太……太刚了吧?

或者说,太流氓了?

“来人!给我拿下!乱刀砍死!”刘瑾年尖叫道。

但他身后的几个侍卫还没动,李牧之手中的茶杯突然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咚!

一声闷响。

那几个侍卫瞬间僵在了原地,冷汗直流。在镇北军的大营里,李牧之不点头,谁敢动刀?

“够了。”

李牧之看了一眼刘瑾年,语气冰冷,“公公,江参军是我请来议事的。如果您觉得不适,可以先回帐休息。”

这是赤裸裸的逐客令。

刘瑾年死死地盯着李牧之,又看了看一脸无赖相的江鼎,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好……好得很!”

刘瑾年冷笑连连,“李将军,这笔账,咱家记下了。希望等蛮子大军压境的时候,你这位‘有本事’的参军,还能笑得出来!”

说完,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等到那抹刺眼的红色消失在帐口,大帐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爽!”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军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江参军,俺老张服你!这话骂得痛快!”

“痛快是痛快了,但麻烦也大了。”

另一个看起来比较稳重的儒将叹了口气,“刘瑾年睚眦必报,他若是断了咱们的冬衣和粮草……”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牧之。

李牧之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江鼎。

“骂舒服了?”他问。

“还行,七分饱。”江鼎笑了笑,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将军,骂他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让他滚。接下来的话,他在场,不方便听。”

“说。”李牧之吐出一个字。

江鼎站起身,走到那个巨大的沙盘前。

这沙盘做得极其精细,山川河流一目了然。江鼎拿起一根木棍,指了指沙盘西北角的一片区域。

“各位将军都在担心黑狼部的主力。但在我看来,黑狼部只是一条疯狗,真正的猎人,在这儿。”

木棍点在了“阴山”以北的一个红点上。

“金帐王庭。”

江鼎的声音变得低沉,“黑狼部那三千人,不惜绕远路也要偷袭断崖口,真的是为了粮草吗?不,他们是为了‘声音’。”

“声音?”众人一愣。

“断崖口一旦被袭,烽火一起,将军势必分兵去救。而一旦大营分兵……”

江鼎手中的木棍猛地划向大营正前方的一条大河——结冰的黑水河。

“金帐王庭的五万铁骑,就会趁着冰面结实,直接踏冰过河,直插大营的心脏!”

“嘶——”

大帐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不可能!”刚才那个儒将反驳道,“黑水河虽然结冰了,但冰层并不厚,根本承受不住大队骑兵的冲锋。蛮子又不傻,怎么会冒这种险?”

“以前不会,但现在会。”

江鼎从怀里掏出那块从蛮族什长身上搜出来的金戒指,扔在沙盘上,“这是我在那个什长身上找到的。这种成色的金子,不是黑狼部那种穷部落能有的。这是金帐王庭的赏赐。”

“那个什长临死前招了,他们这次南下,每匹马的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毛毡。一开始我以为是为了消音偷袭,但后来我想明白了……”

江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牧之脸上。

“裹了毛毡,不仅能消音,还能增加摩擦力,分散压力。再加上这两天骤降的大雪,冰面会被冻得比石头还硬。”

“五万铁骑,裹着毛毡,踏冰而来。没有马蹄声,没有震动。等你们听到动静的时候,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大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江鼎说的是真的,那这简直就是一个必杀局。镇北军的主力都在防备正面,一旦被蛮子从防守薄弱的河面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你确定?”李牧之看着江鼎,眼神凝重。

“九成把握。”江鼎淡淡地说道,“剩下一成,赌蛮子的可汗是不是个疯子。不过敢在冬天发动国战的人,通常都不太正常。”

“那怎么办?”张将军急了,“现在调兵去河边布防?来不及了啊!而且如果蛮子不来,咱们主力一动,正面防线就空了!”

“所以,不能调兵。”

江鼎把木棍扔回沙盘,重新坐回马扎上,又掏出了那半个苹果核把玩着。

“既然他们想踏冰过河,那咱们就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李牧之挑眉。

“对。”江鼎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弧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冰能过人,亦能……吞人。”

“我需要三千个陶罐,五百车干柴,还有……刚才那个刘公公帐篷里的所有好酒。”

“酒?”众人不解。

“冬天嘛,给蛮子们煮一锅热汤喝。”江鼎站起身,那股子慵懒的劲儿又上来了,但他此刻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只不过这汤有点烫,得把这五万人都煮熟了才行。”

李牧之盯着江鼎看了许久。

他终于明白,自己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军师,而是一个魔鬼。一个能把杀人变成一种艺术,把残酷变成一种游戏的魔鬼。

但在这个乱世,只有魔鬼,才能打败恶鬼。

“准了。”

李牧之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重重地插在帅案上。

“传令全军,听江参军调遣。另外……”

他看了一眼江鼎,嘴角微微上扬。

“去把刘公公的酒都搬来。告诉他,为了大乾的江山,请他破费了。他若是不给,就说……我李牧之也要学学江参军,当一回流氓。”

大帐内,众将面面相觑,随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哄笑声。

这一刻,江鼎这个穿着不合身官袍的“流氓”,终于在这座铁血大营里,站稳了他的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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