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陈溯升为三等伙计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吹遍了永丰钱庄的后院。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个沉默寡言、时常被欺负的陈小二，竟然靠着“看账本”扳倒了老油条赵胖子，还得了大掌柜的青眼？
当陈溯把自己的破铺盖从通铺搬到三等伙计两人一间的狭小宿舍时，同屋的另一个伙计阿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
“小二……不，溯哥，你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阿旺讨好地说道。钱庄里，实力为尊，陈溯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赢得了初步的“地位”。
陈溯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多言。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狭小的宿舍之内。
新的工作主要是协助刘账房整理每日的流水，誊写凭证。刘账房虽然依旧严肃，但对他的态度已然不同，偶尔还会指点他一两句钱庄行规和银钱鉴别的窍门。
然而，陈溯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他需要数据，更多的数据！不仅仅是钱庄内部的流水，更是整个上海滩，整个中国经济运行的毛细血管数据。
他开始利用一切机会收集信息。
帮柜台的伙计跑腿时，他会留意街上不同店铺的人流；去码头送票据时，他会观察货轮的装卸情况，在心里默记货物的种类和数量；他甚至会和来钱庄存取款的小商贩、黄包车夫闲聊几句，打听他们最近的生意如何，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滞销。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扫描仪，贪婪地捕捉着一切看似无用、杂乱无章的信息。
【数据点采集：法租界霞飞路，三小时内经过西装革履男性数量：87，人力车空载率：约35%……】
【数据点采集：十六铺码头，今日到港南洋米船三艘，卸载速度缓慢，码头苦力抱怨工钱未涨……】
【数据点采集：与五位黄包车夫交谈，其中四人表示近日收入减少约两成，因“坐汽车的老爷多了”……】
【数据点采集：钱庄内，近七日小额存款（低于十元）业务量环比下降15%……】
无数的数据碎片涌入他的脑海，开始自动分类、清洗、建模。
一个模糊的、关于这个时代经济脉搏的“仪表盘”，正在他的意识深处缓缓构建。
这天傍晚，下工之后，陈溯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信步走到了钱庄后门外的巷子里。这里靠近码头，是底层劳工的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河水的腥味和廉价食物的气味。
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小子正蹲在墙角玩石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其中有一个特别机灵的小个子，眼睛滴溜溜乱转，是这一带的“孩子王”，名叫小七，以前陈溯当学徒时，还被他抢过半块饼。
陈溯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小七警惕地看着他，尤其是看到他身上虽然陈旧但干净的三等伙计短褂时，眼神更加戒备。“陈小二？你来做啥？”
陈溯从兜里掏出几枚在钱庄换来的、最小面值的铜元，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叮当的脆响。
小七和那几个孩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想赚钱吗？”陈溯的声音很平静。
“啥意思？”小七咽了口唾沫。
“很简单。帮我留意一些事情。”陈溯蹲下身，目光平视着他们，“比如，码头今天多了几条新船？是哪来的？卸的什么货？街上哪家店排队的人多？哪家店贴出了‘打折’的红纸？洋行那边有没有贴出什么新的告示？……”
他说的都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七狐疑地看着他：“就这些？告诉你这些，你就给钱？”
“一条有用的消息，一个铜元。特别有用的，两个。”陈溯晃了晃手里的铜元，“每天这个时候，在这里告诉我。”
这对于终日无所事事、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儿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小七几乎没有犹豫，一把抓过那几枚作为“定金”的铜元，拍着胸脯：“成交！溯哥你放心，这上海滩就没有我小七打听不到的事！”
陈溯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建立的第一个，也是最原始的“地面数据采集网络”，就此诞生了。成本低廉，但潜力无限。
接下来的几天，陈溯一边熟悉钱庄业务，一边接收并处理着小七他们报上来的零散信息。
【小七报告：英租界新开一家“先施”百货，人山人海，卖一种叫“自来火匣子”（火柴）的新奇玩意儿，一盒要一个大子儿……】
【数据关联：钱庄内近日多位女眷小额支取，用途不明，疑似购买新奇商品……】
【苦力报告：码头近来南洋来的“金山橙”箱子多了，但很多烂在码头，老板不肯降价……】
【数据关联：近日水果铺子橙子价格稳定，未见明显波动……异常！】
一条条信息，如同溪流汇入他的脑海。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将所有数据在脑海中整合、分析。
火柴……新奇消费品……市场需求旺盛，但产能和渠道？
烂掉的橙子……供给过剩，信息不畅，渠道阻塞……
黄包车夫收入减少……局部消费降级？
小额存款业务下降……民间流动资金趋紧？
突然，几个看似不相关的数据点，在他的思维模型中碰撞，闪烁出灵感的火花！
供给、需求、信息差、物流瓶颈……一个模糊的商机，逐渐浮现出轮廓。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一个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微小物流整合，几乎零成本赚取第一桶金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外传来刘账房的声音：“陈溯，睡了吗？大掌柜叫你去前堂一趟，有位客人想见见你。”
客人？陈溯一愣。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疑惑走向前堂。
灯火通明的前堂里，除了周福海大掌柜，还坐着一位身穿淡青色学生装、剪着齐耳短发的少女。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清秀，气质沉静，正捧着一杯茶，与周福海轻声交谈。
看到陈溯进来，她放下茶杯，一双清澈而带着审视意味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福海笑着介绍：“陈溯，来了。这位是苏婉清苏小姐，复旦公学的高材生，苏老爷的千金。苏老爷是我们钱庄的老主顾了。苏小姐听说了你前几日‘看账破案’的事，很是好奇，特意想来见见你。”
苏婉清站起身，落落大方地朝陈溯微微颔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清脆：
“陈先生？听说你能让数字说话？我最近正好有一道关于‘概率’的数学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可否请教？”
陈溯心中一动。
复旦公学？数学题？在这个年代，这可绝对是凤毛麟角的知识女性。
他迎上对方好奇而聪慧的目光，知道这或许不仅仅是请教数学题那么简单。
他的穿越生涯，似乎开始接触到这个时代，更复杂的层面了。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