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那句充满无力和挫败的叹息,在叶星晚的脑海里盘旋了一路。
回到那间属于她的小小石屋,她坐在床沿,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色营房和远处翻涌的深蓝色海面,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
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被“下放”到海岛的孕妇,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林致远托了那么多关系都追不回来的东西,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种无力感,让她很不舒服。
她习惯了掌控一切,无论是前世在商场上,还是重生后利用空间过自己的小日子。可现在,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庞大的、严密的体系里,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温暖的腹部。
那个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静地蛰伏着,没有了昨夜的活泼。
她不能解决大问题,但她可以做点小事。
至少,让那些为这座岛屿付出的人,能感受到一些温暖和慰藉。
王嫂的热心肠,林医生的善意和坚持,都值得一份回报。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成型。
她站起身,关好石屋的门,拉上窗帘,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心念一动,她整个人便进入了那个熟悉的、寒气四溢的项链空间。
与外面贫瘠荒凉的海岛截然不同,这里是海鲜的天堂。
巨大的波士顿龙虾、帝王蟹堆积如山,金枪鱼、三文鱼排列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箱箱码放好的生蚝、扇贝、青口。
但今天,她的目标不是这些。
她走到冷冻仓库的更深处,那里存放着一些更为珍贵的东西。
干货区。
一排排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贴着标签的密封箱。
【辽东刺参】、【南非干鲍】、【黄唇鱼胶】、【北海道干贝】……
这些都是母亲留下的顶级藏品,是真正有钱都难以买到的珍品。在前世,这些东西只会在最高级的私房菜馆里,以一种近乎炫耀的方式,出现在极少数人的餐桌上。
而现在,她要用它们,在这座孤悬海外的小岛上,做一顿饭。
叶星晚的指尖划过一个个标签,最终停在了几个箱子上。
海参、鲍鱼、鱼翅、干贝、花胶……
她要做一道佛跳墙。
当然,是条件有限的简化版。但即便是简化版,用上这些顶级的食材,也足以震撼这个年代所有人的味蕾。
她仔细地挑选着,每一样都只取了一小部分。几只不大不小的干鲍,几根形态饱满的海参,一小撮金黄的鱼翅,一把圆润的干贝。
回到石屋,她将这些干货用空间里的纯净水一一泡发。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但她有的是耐心。
第二天,当那些干硬的食材在水中舒展开来,恢复了原本的饱满与色泽,她才开始准备汤底。
她没有高汤,便用空间里几只肥美的老母鸡,加上几块金华火腿,用岛上发的猪骨,一同放进一个巨大的瓦罐里,在石屋角落用石头临时垒起的小灶上,以最小的文火,慢慢地煨着。
这个年代没有煤气灶,只有蜂窝煤炉和柴火。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只敢用最不起眼的木炭,一点一点地加,让那瓦罐始终保持在一种将沸未沸的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鸡肉的鲜、火腿的咸、骨髓的醇,三种味道在瓦罐中慢慢融合,升华,最终汇成一股浓郁、霸道、却又无比纯粹的香气。
起初,这股香气还只是萦绕在小小的石屋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煨煮的火力逐渐加大,那瓦罐仿佛再也关不住这绝世的美味。
香气,冲破了石屋的门缝和窗隙,飘了出去。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先是笼罩了叶星晚石屋周围的几户人家,然后乘着海风,悠悠地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飘过了晾晒着衣服的操场,飘过了传来朗朗读书声的岛上小学,飘过了军嫂们扎堆闲聊的公共水井旁。
正在水井边洗衣服的王秀莲用力吸了吸鼻子。
“哎,你们闻见没?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闻见了闻见了,像是炖肉的味儿,可哪家炖肉能这么香啊?”
“馋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这味道,霸道!”
……
与此同时,在岛屿另一头的卫生所里。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低头用一杆小小的戥子称着草药。
他就是岛上唯一的“土著”医生,驻岛部队来之前就生活在这里的老中医,孙怀民,岛上的人都敬称他一声“孙老”。
孙老一生与草药为伍,嗅觉比常人灵敏百倍。
一股从未闻过的、复杂而又和谐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称药的动作一顿。
不对。
这不是单纯的肉香。
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
有鸡汤的醇厚,有火腿的咸鲜……但在这之下,还藏着更深层次的味道。
是海味的鲜!而且不是普通海鱼的腥鲜,是一种更高级、更内敛的鲜。海参的胶着,鲍鱼的清甜……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枸杞?黄芪?
不对,不止。
这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食补与药理,竟能融合得如此完美。
孙老再也坐不住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像一头循着气味追踪的猎犬,推开门,径直朝着香味最浓郁的方向走去。
……
东极岛指挥部,二楼办公室。
陆屿深正坐在桌前,处理一份关于下一批补给物资需求的申请报告。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他握着钢笔的手停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香气,毫无预兆地钻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股味道……
无法形容。
它不像战士食堂大锅饭的油烟味,也不像家属区寻常人家的饭菜香。
它浓烈,却不熏人。霸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一层一层,复杂而又清晰,仿佛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直接勾起心底最原始的食欲。
陆屿深活了二十多年,南征北战,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却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
他试图集中精神,继续看手里的文件,可那串数字和文字,却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模糊起来。
那股香味,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甚至越来越浓。
办公室里,仿佛都浸染了这股味道。
一丝烦躁从心底升起。
他放下钢笔,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的办公室位置很高,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营区。
他顺着风向,搜寻着香味的来源。
很快,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家属区角落里,那间最偏僻、最不起眼的独立石屋上。
炊烟正从石屋顶上一个简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那股销魂的香气,飘散在整个营区的上空。
是她的住处。
叶星晚。
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之事的女人。
陆屿深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她又在搞什么名堂?
……
石屋里,叶星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已经在外面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将泡发好的海参、鲍鱼、鱼翅等物,小心翼翼地放入已经煨煮了数个小时的浓汤瓦罐中,盖上盖子,用一张浸湿的宣纸封住瓦罐的边缘,继续用最小的火,慢慢地煨着。
这道菜,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煨”字。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起身,走出石屋,分别去请了王秀莲和林致远。
“王嫂,我做了点吃的,想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赏脸过来尝尝吧。”
“林医生,打扰了,为了感谢你上次的检查,我备了点便饭,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王秀莲一听,嘴上说着“哎呀你这孩子太客气了”,人已经跟着叶星晚往石屋走了。
林致远本来想推辞,但叶星晚坚持,他也不好再拒绝,便一同前往。
三人还没走到石屋门口,王秀莲就夸张地叫了起来。
“我的老天爷!小叶,你家这是炖了什么神仙玩意儿?这香味,我大老远就闻见了,魂儿都快被勾跑了!”
林致远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但这股香气,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叶星晚只是笑了笑,推开了石屋的门。
“就是些家常的东西,随便做的。”
门一开,瓦罐里积蓄了一整天的香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轰然涌出!
那股比在外面闻到时浓郁百倍的、仿佛凝成实质的香气,瞬间将两人包裹。
王秀莲和林致远都呆住了。
他们顺着香味的源头看去,只见石屋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炭火炉上,正煨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瓦罐。
瓦罐的盖子边缘,还贴着一圈湿润的纸。
“这……这是……”王秀ulian结结巴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星晚走过去,揭开那圈封口的宣纸,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了瓦罐的盖子。
“哗——”
一股金色的热气蒸腾而上,那股浓郁到极致的香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王秀莲和林致远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
只见那瓦罐里,汤色金黄浓稠,宛如融化的琥珀。汤中,沉浮着各种他们认识或不认识的食材。
饱满弹润的海参,裙边厚实的鲍鱼,晶莹剔透的鱼翅,还有鸡肉、蹄筋、干贝……所有食材都煨得软烂入味,却又保持着完整的形态。
“佛……佛跳墙?”林致远毕竟是知识分子,见识要广一些,他看着这一锅东西,不确定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王秀莲则完全看傻了眼:“这……这都是些啥宝贝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搁在一个锅里的!”
这些食材,任何一样单独拿出来,在这个年代都是稀罕物。而现在,它们竟然被如此奢侈地汇于一炉。
叶星晚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小小的满足感。
“快坐吧,尝尝味道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好一个‘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三人闻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老者,正是循着香味找来的孙老。
他没有看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个瓦罐,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女娃娃,你这一锅汤,不仅用了海八珍,还配了枸杞、桂圆,以黄酒吊味,去了海味的寒,又增了汤的醇。这般食药同源的手段,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孙老的出现,让王秀莲和林致远都吃了一惊。
“孙老!您怎么来了?”
孙老却摆了摆手,眼睛依旧不离那瓦罐:“我是被这香味请来的。小姑娘,能让老头子我,讨一碗汤喝吗?”
这番话,无疑是对叶星晚厨艺的最高肯定。
这一餐,彻底奠定了叶星晚在东极岛“厨神”的地位。
王秀莲吃得满嘴流油,话都说不利索,只会一个劲儿地夸“好吃”。
林致远则从食材的搭配,聊到食补的功效,对叶星晚的学识和见解佩服得五体投地。
孙老更是喝了三碗汤,最后放下碗,郑重地看着叶星晚:“女娃娃,你这手艺,埋没在这岛上,可惜了。”
叶星晚只是浅浅地笑着,给他们添汤布菜,享受着这难得的热闹和温馨。
就在屋子里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石屋的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王秀莲离门最近,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士兵,是陆屿深身边的警卫员小张。
小张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好奇,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叶星晚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请问……是叶星晚同志吗?”
叶星晚站起身:“我是。”
小张立正站好,传达着命令,但那股浓香让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话都说得有些磕巴。
“叶同志,我们指挥官……陆指挥官让我来问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指挥官问,您……您这屋里,到底煮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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