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旅馆房间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了贪婪和欲望的修罗场。
顾卫国涨红着脸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作为长子继承家产的天经地义。
张翠芬在一旁敲边鼓时而撒泼打滚,时而哭天抢地控诉着婆婆的不公。
顾卫红跪在地上眼泪像不要钱的自来水,一遍遍地重复着“妈,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顾卫军则把那把水果刀在桌子上敲得“梆梆”作响,眼神凶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他们就像一群乌合之众用着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原始也最熟练的手段,围攻着他们的猎物。
他们以为只要闹得够凶声音够大姿态够可怜,就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让眼前这个心软的、爱面子的老太婆屈服。
然而他们今天的猎物早已不是从前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苏秀禾坐在混乱的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甚至还有闲心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去看窗外树梢上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
她的平静,她的漠然,她的置若罔闻让这场闹剧显得愈发的滑稽和可笑。
也让那三个还在卖力表演的子女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焦躁和不安。
就在张翠芬的哭嚎声达到顶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时候。
苏秀禾终于有了动作。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了下午四点。
时间到了。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在三个子女或诧异、或期待、或凶狠的目光中缓缓地站起身。
“都说完了吗?”
她平静地问。
三人同时一愣,吵闹声戛然而止。
他们以为这是谈判开始的信号。
顾卫国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说一遍自己的诉求。
苏秀禾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门口,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与这个破旧旅馆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衫的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
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厚实的、看起来就非常高级的黑色牛皮公文包。
一股属于精英阶层的、专业而冷漠的气场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三组人全都看傻了。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也无法理解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秀禾侧过身让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然后她当着三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子女的面,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向他们介绍道:“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是王景律师。”
“从今天起是我苏秀禾的个人全权代理律师。”
“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和相关的法律事务都将由王律师全权处理。”
律师?
什么叫律师?
顾卫国、张翠芬和顾卫军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这些普通工人和平头百姓对这个八十年代还极为罕见的词汇没有任何概念。
只有在银行工作的顾卫红在听到“律师”这两个字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她。
王景律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将公文包放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
他甚至没有看那三个目瞪口呆的人一眼,只是对苏秀禾微微点头致意。
然后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用标准格式打印出来的、装在牛皮纸文件袋里的文件。
“根据苏秀禾女士的委托,”王景律师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标准的普通话在充满了方言腔调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出。
“我在此向顾卫国先生及张翠芬女士送达一份,由我方起草的即将递交至市人民法院的……”
他顿了顿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文件,将它展开。
“民事起诉状,副本。”
他将那份文件转向了早已面无人色的顾卫国和张翠芬。
只见文件最上方用加粗的黑体字,清清楚楚地印着几个大字——“民事起诉状”。
原告:苏秀禾。
被告:顾卫国,张翠芬。
……
顾卫国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起诉?
起诉状?!
他那个一向温和懦弱的亲妈竟然……竟然真的要告他?!
王景律师没有理会他的震惊,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用他那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开始宣读。
“原告苏秀禾诉被告顾卫国、张翠芬财产侵占纠纷一案。”
“诉讼请求如下:”
“一,请求法院依法判决被告顾卫国、张翠芬立即停止对原告苏秀禾名下位于本市大杂院 12 号房产的非法侵占,并于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从该房产中迁出。”
“二,请求法院依法判决被告顾卫国、张翠芬共同向原告支付自 1985 年 4 月起至实际迁出之日止的房屋占用费,暂计 150 元。”
“三,本案诉讼费用由二被告承担。”
王景律师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地精准地扎进了顾卫国和张翠芬的心脏。
非法侵占?
房屋占用费?
诉讼费用由被告承担?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不就是不仅要把他们从那个他们住了大半年的家里赶出去,还要让他们倒赔钱?!
顾卫国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律师事务所印章的起诉状,听着那些他听不懂但却让他无比恐惧的法律条文。
他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