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公寓里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林峰带着私人医生几乎十分钟就到达了公寓。
“人在里面。”秦司理只说了这几个字，在客厅继续抽烟。
姜芜那扇紧闭的客房门像一道冰冷的界碑，将空间割裂成两个世界。
秦司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却半分照不进他眼底。指间的烟燃到尽头，灼热的刺痛感传来，他才猛地回神，摁灭在冰凉的大理石窗台上。
指尖残留着那截烟蒂滚烫的触感，如同几个小时前，他失控地攥住她手腕时，她肌肤下传来的、因愤怒和剧痛而异常清晰的脉搏跳动。
要怎样继续下去？道歉？他秦司理，不会，没道过歉。
一种陌生的、沉重的滞涩感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被揉出凌乱的褶皱。
门内，姜妩背抵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厚实的地毯上。腿上重新缝合包扎的伤口在麻药退去后，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但这痛楚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无比清醒。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就是这只手，狠狠扇在了秦司理的脸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瞬间皮肤撞击的微麻感，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突然起身，打开客房门。秦司理闻声回了头，姜芜径直地走向秦司理，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也许她还要给自己来一巴掌？
秦司理这样想着，脚下却一动不动。给，他也认了。直直的迎接她巴掌的到来。
“秦司理，你喜欢我吗？”
显然，这句话一出，秦司理瞬间大脑空白。不是巴掌，是温柔刀？
他停顿了几秒后，面无表情薄唇微启：“不喜欢。”
姜芜像是已经知晓这个答案般，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你。”
“所以，以后请不要再这样。我是把我自己和你交易了，但绝非肉体。如果秦先生有什么格外的需求，你可以和任何女人相处，我都不会介意。你的秦太太，我依然会好好扮演。”
“格外需求”“不会介意”“好好扮演”
这些词语落到秦司理的耳朵里，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就是有股怒火在燃烧。
她是把自己当成那种人了？
也不怪她…做出这种冲动事，自己也觉得耻辱。秦司理这样想道，点了下头回应她。
接下来的日子，顶层公寓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秦司理早出晚归，有时不归，周身萦绕的低气压比深冬的寒风更冷。姜妩则在客房内沉默地对抗着伤痛。
医生开的止痛药和消炎药整齐地码在床头，每日准时送达的餐食精致考究，全是利于伤口恢复的清淡营养。林峰会恭敬地敲门，询问是否有其他需要，态度比以往更添几分谨慎。
姜妩照单全收，却拒绝与送餐或送药的任何人有眼神交流，更遑论与客厅里那个沉默的身影。她的世界只剩下复健时咬牙忍耐的闷哼，翻阅剧本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与助理小宸压低嗓音的通话。
“小宸，查那个威亚工的人际网，特别是最近和秦宥铭那边有没有资金往来……苏晚凝那边也盯紧点，任何风吹草动……”
她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积蓄着力量，目光只盯着一个方向——剧组。那是她的战场，是她证明自己绝非任人摆布玩偶的唯一阵地。
一周后，伤口刚拆线，留下一道狰狞的粉色疤痕，姜妩便不顾医生“仍需静养”的叮嘱，态度强硬地联系了导演和制片方。
“明天，我回组。”
消息传到秦司理耳中时，他正在签署一份文件，笔尖在昂贵的纸张上顿住，洇开一小团墨迹。他抬起眼，看向垂手恭立的林峰，深邃的眼底辨不出情绪。
“知道了。”最终，他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无波。
然而第二天，《长歌未央》的片场却悄然变了模样。所有威亚设备焕然一新，带着顶级制造商的LOGO，旁边多了几位神情严肃、身着工装的技术人员，手持仪器进行着开机前的最后一次全面检测。片场入口和外围的安保人员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人群。一个面容普通、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安静地出现在姜妩的助理团队中，寸步不离，存在感低却不容忽视。
导演和制片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复杂地扫过正由化妆师处理妆容的姜妩，又瞥了一眼片场那些明显不属于剧组预算的顶级配置，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拍摄通告单也悄然调整，将姜妩的重头文戏和少量静态武戏集中安排在前几天。
姜妩坐在化妆镜前，感受着片场这股无声无息却密不透风的改变。剧组什么时候能这种配置了？难道那出寒潭水戏真的吓到导演们了？
化好妆后，姜芜和平地参与进了片场的围读。导演见她过来，笑眯眯关心道：“姜老师，你真的还蛮敬业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姜芜回笑道：“谢谢陈导关心，都恢复好了。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
她紧接打量一圈说道：“剧组新增加的这些设施和人手很专业啊，您费不少力气吧。我这一受伤，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导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是姜老师我们剧组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还得要感谢你和秦总，现在新闻都说我们剧组大制作，对艺人上心呢！”
姜芜歪了下头，眉目紧锁。
感谢她和秦司理是什么意思？
导演见她这副模样，以为是自己没有讲好哪句话。又急忙解释道：“其实大不大制作无所谓，主要是秦总出手投的这8000万，才能让我们剧组的老师们拍戏更安全。”
是秦司理的手笔。
因为自己之前受伤，所以他才安排这一切的？他不是说过不会管自己任何事吗？
短暂的思考让姜芜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但不得不承认这严密到令人窒息的安保和优化的拍摄安排，像一块坚硬的盾牌，暂时隔绝了明枪暗箭，让她得以喘息，将全部心力投注于眼前的镜头。
“Action！”
导演的声音落下，镜头对准了姜妩和苏晚凝。这是一场情感张力极强的对手戏，是姜妩饰演的女将军在遭受背叛、身陷囹圄后，面对昔日“好姐妹”、如今幕后黑手苏晚凝饰演的贵妃的致命逼问。
苏晚凝妆容精致，眼底却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台词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一句句刺来，试图用气势和刻意的表演技巧将姜妩压垮。她甚至在导演喊停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瘸着腿还逞强？你这个秦太太当的，真寒酸。”
姜妩的背脊挺得笔直，小腿的伤口在站立和细微移动时传来阵阵隐痛，如同跗骨之蛆。但她的眼神，却像淬火后的寒铁，冰冷、锐利、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没有理会苏晚凝的挑衅，完全沉浸在角色巨大的悲愤、被至亲背叛的心碎以及绝境中迸发的惊人意志力中。她的台词并不高昂，却字字千钧，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和磐石般的坚韧。一个转身，一个含泪却决然的眼神，瞬间将苏晚凝那浮于表面的狠辣映衬得苍白无力。
监视器后，导演屏住了呼吸，周围的工作人员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片场只剩下姜妩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和她周身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气场。仿佛姜妩已和角色融为一体，真正身临其境，这样的遭遇正是她自己。
当导演终于激动地喊出“卡！完美！”时，现场自发地响起一片压抑的掌声。苏晚凝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姜妩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腿上的疼痛提醒着她的虚弱，但心中那口被压抑许久的浊气，却随着这场酣畅淋漓的表演，终于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片场入口处，一道熟悉又疏离的身影。秦司理不知何时到来，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正安静地站在外围阴影里，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或者说，是落在监视器屏幕上定格的、她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特写上。
他没有上前，没有言语，只是那样看着，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沉淀、涌动。
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片场的喧嚣，落在姜妩后背。她刚卸下角色的重负，还未来得及平复喘息，便感觉到那沉甸甸的注视。她没有回头，只是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灯光炽热，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却觉得那片阴影下的目光比灯光更灼人。
没等她想好是漠视还是回以冷淡的一瞥，秦司理已悄然转身，像他无声的到来一样，消失在片场入口的逆光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视，只是她高度紧张后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