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项目启动会议如期而至。
地点设在生物楼顶层那间最先进的多媒体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冷白色的灯光。
空气里飘散着设备运行时特有的微弱电流声和消毒水的味道。
雕塑系和生物工程系的学生泾渭分明地坐着,气氛微妙。
姜宁是被系里老师直接点名,塞进了负责核心模型制作的小组。
她抱着一个文件夹,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她知道,今天,避无可避。
会议开始时间快到了。
门口出现骚动。
裴恒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衬衫,袖口规整地扣着。
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禁欲中透着致命的性感。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神情淡漠,径直走向主位。
他落座的瞬间,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打开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开始吧。”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权威感。
项目介绍,流程讲解,按部就班。
轮到裴恒讲解生物结构要求时,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他调出几张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细胞三维结构图。
“我们需要的是能够精准还原这些微观结构的模型。”
他语速平稳,目光扫过下方。
“误差率必须控制在千分之一以内。”
“材料的选择,连接点的处理,形态的动态模拟…”
每一个要求都精准而严苛,带着顶尖学者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嘶——”
会议室里一片抽气声,几个雕塑系的学生面露难色。
千分之一的误差?
还要动态模拟?
这简直是魔鬼级别的要求!
讨论环节,气氛更加凝滞。
几个生物系的学生鼓起勇气试图提问,都被裴恒逻辑清晰、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
三言两语便问得对方哑口无言,额头冒汗。
终于,轮到姜宁他们小组负责的部分。
组长是个高年级学长,大约是被裴恒的气场震慑,磕磕绊绊地阐述着方案。
裴恒静静听着,目光偶尔扫过发言人,更多时候是落在屏幕上的结构图上。
学长艰难地讲完,裴恒没有立刻评价,目光却转向了角落里的姜宁。
那目光,锐利,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姜宁同学。”
他又一次,在公开场合,精准地点了她的名字。
轰——!
姜宁头皮发麻,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
“你对这个棘突蛋白的连接方式,有什么看法?”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结构点。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这一次,姜宁的大脑却奇异地没有时间去感受慌乱和羞窘。
因为那个结构点,正是她之前私下里反复研究过,并且觉得小组现有方案里处理得最草率、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巨大的压力下,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犟劲和对专业的执着。
“我认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还有些微颤,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现有的连接方式,过于静态,忽略了它在不同生理张力下可能产生的微小形变…如果用…”
她语速加快,抓起桌上的笔。
在纸上飞快地勾勒出几个草图,指尖点着关键节点,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这一刻,她完全沉浸在了对结构和形态的分析中。
暂时忘记了对面主位上坐着的是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裴恒。
忘记了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眼里只有那个需要被完美呈现的微观世界。
裴恒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头勾勒时认真的侧脸。
看着她指尖点在草图关键点上的动作,和平时胆怯瑟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像一块蒙尘的宝石,在压力的打磨下,骤然迸发出了令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波动,快得无人察觉。
等她一口气说完,抬起头,带着点挑战和不确定看向他时,裴恒才缓缓开口。
“你的方案,理论上可行。”
“但材料的延展性如何保证?千分之一的误差,不是靠想象。”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质疑,更像是引导。
“可以用记忆金属丝作为内部支撑骨架,”姜宁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睛亮得惊人。
“再配合高分子弹性材料进行外部塑形,可以最大程度模拟出动态效果,误差也能控制在理论范围内!”
这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到的方案!
“记忆金属的疲劳度呢?”
裴恒追问,目光犀利,直逼核心。
“可以通过预应力处理和结构优化来解决,增加冗余设计…”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越来越快,完全是纯粹而硬核的技术性辩论。
一个提问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一个应对迅速敏捷,逻辑清晰。
周围的同学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神仙打架现场?
尤其是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看起来胆小又普通的雕塑系女生。
竟然能跟上裴教授那魔鬼般的思维节奏,甚至还能有理有据地反驳几句?!
她是谁?
她怎么做到的?!
最终,裴恒看着姜宁草图上那个优化后的结构,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抬眸,看向姜宁,眼中带着赞赏。
“这个方案,更好。”他下了定论。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却是明确的认可。
“哗——”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语,看向姜宁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会议结束。
裴恒合上平板,站起身。
经过姜宁小组旁边时,他脚步微顿。
目光平静地落在依旧有些怔忪、脸颊还带着辩论后红晕的姜宁身上。
“你们小组的工作思路不错。”
“特别是姜宁同学提出的几个关键点,很有价值。”
他留下这句话,便迈开长腿,离开了会议室。
姜宁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刚才那番唇枪舌战耗尽了她所有力气,手心全是汗。
但奇怪的是,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紧张感退去后,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抛开那些身份标签和令人心悸的关注。
裴恒本身,作为一个学者,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令人敬畏。
那种严谨到极致的逻辑。
那种洞察本质的敏锐。
那种对知识领域绝对的掌控力…
让人…甚至有点难以抑制地…钦佩。
紧张和慌乱中,似乎悄然混入了一点别的、更复杂的东西,名为“欣赏”的情愫,悄然萌芽。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项目,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必须和他进行这样密集的、无法逃避的专业接触。
这究竟是让她有机会在众人的质疑中,用实力证明自己、摆脱流言的开始?
还是…将她无可挽回地,拖入那个名为“裴恒”的、更深邃、更无法预测的情感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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