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压缩包的图标在屏幕上静静躺着,像一个沉睡的潘多拉魔盒。
林晚晚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立刻输入吴薇告诉她的密码。周鹏办公室的门依旧敞开着,他高谈阔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与周围压抑的安静形成刺耳的对比。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五六道视线,正若有若无地瞟向她的屏幕。
直接在这里打开,太冒险了。
她移动鼠标,将压缩包拖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经过加密的本地文件夹。然后,她关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窗口,打开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双十一预热流程梳理建议”的文档,开始敲打键盘,神情专注,仿佛刚才接收文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直等到午休时间,大部分同事离开去吃饭,周鹏也终于结束了那通表演式的电话,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林晚晚才从包里拿出一个从未在公司使用过的、带物理开关的加密U盘,将那个压缩包和所有相关敏感资料,全部拷贝进去,然后拔下U盘,断开连接。
下午,她以“外出调研竞品线下活动”为由,申请了外出。这是她作为协调员权限内允许的灵活安排。
她没有去任何商圈,而是找了一家远离公司、环境安静、提供私人包厢的咖啡馆。在包厢里,她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了手机热点(而非公共Wi-Fi),上那个加密U盘。
再次点开那个名为“ZX618_原始数据_备份.rar”的文件。
输入密码:内部代号缩写+ 当天期。
她回忆了一下去年“618”大促的代号,似乎是“星火燎原”,缩写是“XHLY”。期呢?去年618活动是6月18,但数据包通常会在活动结束后几天生成。吴薇提到“当天期”,可能指的是备份当天,也可能是活动当天。她尝试了“XHLY0618”。
密码错误。
她又尝试了“XHLY0619”、“XHLY0620”……都不对。
或许“当天”指的是备份?吴薇没说具体备份时间。但既然是“备份”,很可能是在活动结束后不久,数据归档时做的。她调出去年“618”的结案报告草稿(周鹏发的那堆资料里唯一的时间参考),上面显示总结会是在6月25。那么备份可能在这前后。
她尝试了“XHLY0625”。
解压进度条瞬间弹出,开始读取。
成功了!
林晚晚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文件夹。里面内容不少,除了结构化的数据表格(CSV格式),还有大量的志文件(txt格式)、系统截图,甚至有几段录屏视频。
她首先点开了核心的交易数据CSV文件。文件很大,打开需要时间。在等待的间隙,她快速浏览了志文件。志记录了活动期间,公司内部推广系统与星耀直播平台API接口的每一次数据请求和返回。她注意到,在6月18晚上20:00到22:00这个黄金时段,接口请求的频率异常高,但返回的数据中,有大量订单的“收货地址”字段异常相似,甚至重复,而且很多地址明显是乱码或虚拟地址。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
接着,她点开了一段录屏视频。视频似乎是后台作录屏,记录了某人在活动期间,通过公司内部的一个管理账号,手动批量修改了一批订单的“物流状态”,将原本“未发货”或“运输中”的状态,直接改为“已签收”,时间戳集中在一个很短的时间窗口内。录屏没有拍到作者的脸,只录下了屏幕作。
林晚晚的心沉了下去。这已经不是“疑似刷单”,这几乎就是内部人员参与刷单的铁证!手动修改物流状态,是为了让虚假订单更快地被计入“有效成交GMV”,从而骗取更高的佣金结算!
她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继续查看其他文件。在一个名为“结算核对”的文件夹里,她发现了几份邮件草稿和对比表格。邮件草稿是周鹏的口吻,准备发给星耀直播王总的,内容是关于一笔“额外服务费”的协商,金额正好是二十万,但邮件里提到,这笔钱需要“走其他科目”,“不要体现在正式结算单里”。对比表格则显示,星耀平台最终提供的结算数据,与公司内部推广系统统计到的、经过“物流状态修改”后的数据,在核心GMV上高度吻合,但在一些细分指标上存在明显的人为调整痕迹,使得最终佣金计算结果比按原始逻辑计算高出约8%。
也就是说,有人不仅参与了刷单,还通过修改数据和私下协商“额外费用”,可能侵吞了公司至少8%的佣金差额,以及那笔二十万的“黑钱”!
林晚晚感到后背发凉。她原以为只是流程不规范、费用模糊,最多是失职。没想到,竟然可能涉及有组织的欺诈和侵占!
这已经不是工作,这是违法犯罪!
她立刻停止了浏览,将所有文件重新加密打包,保存到U盘深处,并清空了电脑上的所有临时文件和浏览记录。做完这一切,她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吴薇给的这份备份,哪里是什么钥匙,这分明是一颗足以炸翻整个渠道组,甚至波及更高层的定时炸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鹏对她如此忌惮,如此疯狂地打压和抹黑。她触动的,不是简单的面子或权力,而是一个可能隐藏着巨大利益输送和舞弊行为的黑箱!
她也明白了吴薇的恐惧和犹豫。保存这样一份备份,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现在,这份炸弹在她手里。
怎么办?
直接举报给顾衍?证据确凿,周鹏难逃系。但顾衍会怎么处理?他会为了公司声誉和稳定,选择内部消化、低调处理,甚至……压下去吗?毕竟,周鹏背后可能还有“关系”。而且,一旦举报,吴薇作为证据提供者,很可能被暴露,遭到报复。
不举报?任由这颗炸弹继续隐藏,自己装作不知道?那她来这里的目的何在?系统任务怎么办?更重要的是,这种腐败行为持续下去,对公司是巨大的蛀蚀。
她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首先,必须保护吴薇。这份备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提交,至少不能以现在这种形式。她需要将关键证据提取出来,重新组织,抹去所有可能指向吴薇的痕迹。
其次,她需要核实备份的真实性。虽然看起来非常可信,但万一这是周鹏设下的另一个圈套呢?一份伪造的“罪证”,引诱她跳进去指控,然后他再反手以“诬陷”为由将她清除?必须找到其他旁证。
第三,她需要判断顾衍的立场和决心。顾衍让她“继续深挖”,是只想知道问题,还是真的准备“手术”?如果他没有彻底割掉脓疮的决心,她贸然交出炸弹,可能炸伤自己。
时间紧迫。周鹏已经有所警觉,论坛谣言在发酵,吴薇可能因为给她文件而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甚至可能被周鹏察觉。
林晚晚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她必须尽快返回公司,以免引起怀疑。
她结账离开咖啡馆,在回公司的路上,大脑飞速运转。
回到公司时,气氛似乎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周鹏办公室的门关着,但组里几个核心成员,包括小马、刘哥、张姐,都不在工位上。其他同事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甚至带着点……同情?
她刚坐下不久,内部通讯软件就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内部账号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小心,他们去‘对账’了。”
发信人的ID是一串乱码,显然是临时注册的小号。
对账?对什么账?
林晚晚心里一紧。难道周鹏察觉到了吴薇的异常,开始内部排查?或者,是在为应付可能的核查做准备,统一口径,销毁痕迹?
她看向吴薇的工位。吴薇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正在认真核对屏幕上的数据,但林晚晚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脸色也比平时苍白。
必须尽快和吴薇建立更安全的沟通渠道,至少给她一些支持和提醒。
林晚晚想了想,起身走向茶水间。经过吴薇工位时,她脚步未停,只是仿佛不经意地,将一张折好的、印有某家咖啡馆二维码(实则是她临时创建的加密通讯通道入口)和一句“风大,注意安全”的便签,轻轻滑落在吴薇的键盘旁边。
吴薇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抬头,但手指迅速按住了那张便签。
林晚晚走到茶水间,慢条斯理地接水。几分钟后,吴薇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杯子,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吴薇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信息传递出去了。
傍晚,临下班前,周鹏终于露面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阴鸷的神情,召集了核心小组开了个短会,林晚晚依然被排除在外。会议结束后,小马等人回到工位,脸色都不太好看,但看向林晚晚的眼神,敌意中又多了一丝狠厉。
林晚晚知道,对方的“对账”恐怕有了结果,并且很可能将矛头进一步对准了她。
果然,下班后,她刚走到电梯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小马故意提高的声音:“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没本事,就想靠搞垮别人上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抱上大腿就能为所欲为了?等着瞧吧,蹦跶不了几天了!”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挑衅。
林晚晚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平静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时,她看了一眼手机。那个临时创建的加密通讯通道,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端口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谢谢。他们查了备份记录,但没找到。小心,可能要动你的电脑。”
林晚晚眼神一凛。动她的电脑?是想搜查,还是想植入什么东西栽赃?
她迅速回复:“收到。勿回。保护好自己。”
走出办公楼,晚风带着凉意。
林晚晚紧了紧外套,快步走向地铁站。
她知道,周鹏一伙人已经被到了墙角,开始狗急跳墙了。接下来,他们的手段只会更下作,更疯狂。
而她的手中,握着那颗足以摧毁他们的炸弹,却也握着自己的职业生涯,甚至人身安全。
她需要盟友。需要一个能确保炸弹在正确时间、正确地点、以正确方式引爆的可靠盟友。
顾衍是唯一的人选,但还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也需要……确保顾衍的决心。
回到家,林晚晚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私人电脑,连接加密网络,开始整理、分析、重构那份备份资料。她将最核心的、指向刷单和侵占的证据(如异常订单数据、作录屏、私下协商邮件草稿)提取出来,进行多重加密和隐藏。同时,她开始起草一份详细的、逻辑严密的《关于市场部渠道推广组与星耀直播中疑似存在舞弊行为的初步发现及风险预警报告》。
报告里,她隐去了证据的具体来源和细节,只陈述基于“公开及内部可查资料交叉分析”发现的异常现象和高度可疑的推论,并强调其对公司造成的财务、法律及声誉风险。她将报告定位为“风险预警”和“提请公司高层关注及决策”,而非“指控”。
她要做的,不是直接扔出炸弹,而是先拉响最高级别的警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让黑暗中的作无所遁形。
同时,她也要给顾衍一个无法回避、必须正面应对的理由。
写完报告初稿,已是深夜。
她保存好所有文件,关闭电脑。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明天,警报将会拉响。
是风雨更骤,还是拨云见?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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