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甚慰朕心。”
四个字，像四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清辞的眼里，烫得她瞳孔骤缩。
耳边同事们的欢声笑语、咖啡机的嗡嗡声、键盘敲击声……所有声音瞬间褪去，变成一片模糊的嗡鸣。她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
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那张脆弱的卡片捏碎，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拉回她一丝理智。
不能失态。
绝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她不动声色地将卡片重新折好，塞回巧克力礼盒，盖上盒盖，手指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还算平稳。
“清辞？你怎么了？脸色有点白。”林薇分完甜品，凑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马卡龙，含糊不清地问。
“没事。”沈清辞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听起来还算正常，只是有点涩，“可能有点累。”
“哦哦，那你快吃点甜的补补！这个舒芙蕾绝了！”林薇不疑有他，又欢快地跑回去吃自己的那份了。
沈清辞强迫自己拿起小叉子，又舀了一勺舒芙蕾送进嘴里。细腻柔滑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却味同嚼蜡。她甚至尝不出是甜是苦。
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念头疯狂冲撞。
是他。真的是他。
陆承渊。不，现在应该叫他……陛下？
他也来了。比她来得早。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白手起家，创立了这样一家公司。所以他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熟悉感，那种探究的眼神，那些古怪的措辞……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他认出她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见面？还是看了她的“奏折体”报告？或者，是茶水间那次？
“甚慰朕心”……
这是承认，也是试探。
他在等她回应。
可她要怎么回应？冲上去喊“陛下”？那会是什么场面？两个穿越者在现代公司里上演“君臣相认”？荒谬至极。且不说旁人会怎么想，她自己心里那关就过不去。前世种种，宫闱倾轧，夫妻离心……虽然后期有并肩作战的默契，但隔阂始终存在。如今换了天地，换了身份，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吗？
她不知道。
心乱如麻。
下午剩下的时间，沈清辞几乎是用意志力在强撑。她处理邮件，核对数据，安排工作，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注意力本无法集中，眼前总晃动着那银钩铁画的四个字。
终于捱到下班时间。她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逃离了那个被甜品香气和暧昧目光包围的办公区。
电梯从行政部所在的楼层缓缓下降。金属厢壁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空间思考。
电梯在中间某层停了一下，门打开，外面没人。又关上，继续下行。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一楼时，又“叮”一声停住了。是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门滑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外，正要迈步进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承渊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走了进来。电梯门在他身后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按了B2（地下二层），然后便站在另一侧，没有说话。
电梯继续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密闭的空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电梯本身的金属味。
沈清辞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通勤包的带子，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旁边那道目光，没有直接看她，却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她的侧脸、肩膀、手臂上，无处不在。
心脏在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喉咙发，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质问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电梯的楼层数字一下一下地跳动，B1，然后缓缓滑向B2。
就在数字即将定格，电梯发出“叮”的到达提示音，门即将开启的刹那——
沈清辞像是被那提示音惊醒了某种深埋的本能，又像是连来的压力、猜测、震惊和这一刻独处的紧绷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侧那个一身现代西装、却有着帝王般气场的男人。
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一个深埋在骨血里、跨越了千年的称呼，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脱口而出：
“陛下……”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电梯里。
却无异于惊雷。
陆承渊正要迈出的脚步，骤然僵住。
他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微微前倾准备离开的姿势，一动不动。
电梯门开了，又缓缓合上，因为没有人出去，又自动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地下停车场昏暗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他僵硬的侧脸轮廓。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沈清辞喊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太冲动了！她怎么能……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承渊，等待着他的反应。
会是震怒？是惊愕？还是……
陆承渊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电梯顶灯冷白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沈清辞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像是平静海面下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又像是千年寒冰被瞬间击碎，露出底下炽热的岩浆。
他的目光，不再是平那种冷静的审视或公事化的平淡，而是变得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狂喜、疑虑……种种情绪激烈地交织碰撞，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就这样看着她，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电梯门又试图关闭，被他伸手挡住。
停车场里隐约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更衬得电梯里的死寂。
沈清辞在他的注视下，后背渐渐渗出冷汗，手指攥得生疼。她几乎要顶不住那目光的压力，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倔强地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终于，陆承渊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低沉得几乎听不清：
“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雪松香，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得极其缓慢，却又重若千钧：
“你，刚才叫我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沈清辞心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仿佛被抽了，只剩下无尽的慌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叫他什么？陛下啊。除了陛下，还能是什么？
可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不敢相信？还是要她再确认一次？
电梯门又开始抗议般地试图闭合，发出“咔哒”的轻响。
陆承渊依旧挡着门，目光没有丝毫移动，执着地等着她的答案。那眼神深处，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沈清辞的喉咙得发疼。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看着他那紧绷的、泄露出一丝紧张的下颌线。
忽然间，前世最后几年，那些在御书房里并肩批阅奏章到深夜的寂静，那些在危机时刻彼此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那些被深埋在宫规和朝政之下、几乎连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稀薄却真实存在过的温情……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
嘴唇再次轻颤，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很轻，却清晰了许多，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哽咽的痕迹：
“陛……”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
陆承渊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对她，而是重重地按在了电梯的关门键上。
电梯门终于顺畅地合拢，将地下停车场的光线和声响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重新被绝对的安静和顶灯冷白的光线填满。
他依旧保持着按着关门键的姿势，手臂的肌肉线条透过衬衫布料微微隆起。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侧着脸，线条冷硬。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放下手臂，转过身，重新面对她。
脸上的那些激烈情绪，似乎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眼底深处残留的、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
他看着沈清辞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却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现代用语和古汉语语感的腔调：
“沈清辞。”
他叫她的全名，用的是现代人的称呼。
“你知不知道，”他缓缓地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字……”
他停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