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林间缓慢流淌,如同白色的、冰冷的河流,淹没了低矮的灌木,缠绕着粗壮的树,让本就幽深的山林更添一层难以穿透的迷蒙。沈辞安的脚步落在厚厚的、吸饱了露水的落叶和腐殖质上,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水珠和腐烂的气息。
他走得很慢,不仅仅因为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更因为需要极度的小心。离开了矿坑那相对“单纯”的黑暗与岩石环境,重新回到这片看似熟悉、实则同样危机四伏的山林,预警直觉必须重新校准,分辨哪些是自然界的无害响动,哪些是潜伏的威胁。
光线透过浓密的树冠和厚重的雾气,只剩下惨淡的、模糊不清的青灰色。能见度极低,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灰白。这反而让他的“黑暗环境适应”被动技巧发挥了最大效用——视觉虽然受限,但听觉、嗅觉,以及对空气流动、地面震动的感知,却被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他能“听”到左侧二十步外有松鼠在树洞中窸窣,能“闻”到右前方腐烂树上菌类散发的微甜与腥气,能“感觉”到脚下松软土层中蚯蚓缓慢的蠕动。
但他要找的不是这些。
他需要一个足够隐蔽、足够燥、且短期内不会被发现或打扰的容身之所。山洞是最佳选择,但天然山洞可遇不可求,且往往已被野兽占据。废弃的猎户木屋或临时窝棚也可能存在,但同样需要运气。
他顺着山坡向下,逐渐接近河谷地带。水汽更加丰沛,雾气也愈发浓重,空气中开始夹杂着溪流特有的、清冽湿润的味道。这通常意味着附近可能有适合栖身的岩壁或洞。
就在他拨开一片几乎与人等高的、挂着冰冷露水的蕨类植物时,预警直觉传来一丝微弱的、非自然的“凝滞”感。不是活物的威胁,更像是……人工痕迹残留的“空洞”?
他立刻停下,矮下身,透过蕨类植物的缝隙向前望去。前方大约三十步外,雾气稍淡,隐约可见一面陡峭的、布满青苔和藤蔓的岩壁。岩壁底部,似乎有一个向内凹陷的、被大量垂落藤蔓和茂密灌木完全遮蔽的阴影区域,形状不太规则,不像天然岩缝那样狭长。
沈辞安没有贸然靠近。他先绕到侧方,从不同角度观察。那阴影区域上方的岩壁有明显的、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凹槽和光滑面,说明雨季可能有小瀑布或大量渗水,但此刻是旱季,水流断绝,岩壁燥。下方的灌木和藤蔓生长得异常茂盛,几乎将凹陷处完全封死,但仔细看,能发现靠近地面的部分,有几较粗的藤蔓有被利器砍断后重新生长的痕迹,断口早已被新生的枝叶掩盖,若非仔细观察极难察觉。
更重要的是,当他凝神细看时,注意到那茂密藤蔓的缝隙深处,似乎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岩石苔藓颜色的暗沉反光——像是腐朽的木头?
有人来过这里。可能很久以前。或许是一个被遗忘的、依靠岩壁搭建的临时避难所?
沈辞安心头微动。他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活物气息,预警直觉也没有更多警示后,才握着柴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近。
他用柴刀小心地拨开最外层的藤蔓和灌木。腐朽的木质气味混合着泥土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果然是一个向内凹陷的浅洞,或者说是岩壁上一个天然的、深度约一丈、高度仅容人弯腰进入的凹龛。凹龛内部,靠着岩壁,竟然真的歪斜着一个几乎散架的、由粗树枝和茅草搭建的简陋棚架!棚顶早已塌了大半,只剩下几主梁顽强地支撑着些许腐烂的草席,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和动物粪便,但靠近岩壁的最里面一小块地方,似乎相对燥平整。
看起来,这确实是很久以前(也许是几十年前)某个猎人、采药人或者像他一样需要藏身之人留下的临时据点,早已被彻底遗忘,连野兽都嫌其过于狭窄憋闷而不愿占据。
对现在的沈辞安而言,这简直是天赐之地!
他强压住心中的一丝激动,没有立刻进去。先是仔细检查了凹龛入口上方和周围的岩壁结构,确认没有松动的巨石或近期塌方的迹象。然后,他侧耳倾听凹龛内部,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有死寂。最后,他捡起一块碎石,用力扔进凹龛深处。
“咚…骨碌碌……”
碎石滚动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内回荡,很快消失。没有惊起任何活物。
安全。
沈辞安这才弯下腰,用柴刀清理开入口处过于茂密的藤蔓和灌木,小心地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狭小低矮,站着只能低头,躺下则刚好能伸直腿。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霉腐和尘土味,但至少燥,没有渗水。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和动物粪便堆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必须清理。
他没有立刻动手清理,而是先退到入口附近,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因为自己的进入而引起任何注意后,他才开始着手将这个临时避难所“改造”成相对安全的栖身地。
首先,他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极其小心地将凹龛入口处的藤蔓和灌木重新整理,不是完全恢复原状,而是制造出一种“自然生长、从未被破坏”的假象,只留下一个非常隐蔽、仅容他侧身通过的缝隙。他从外面试了试,除非事先知道,否则绝难发现。
然后,他开始清理内部。用柴刀和手,将堆积的枯枝败叶和动物粪便一点点扒拉到凹龛外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再用泥土和落叶大致掩盖。这个过程又脏又累,扬起的灰尘让他咳嗽不止,包扎好的伤口也再次崩裂渗血,但他咬牙坚持着。
清理出来的地面,是坚硬的、略带湿的岩石。他找来一些相对平整的石块,铺在靠岩壁的最里面,形成一个简陋的“床榻”。又将系统空间里剩下的那张完好的厚实油布铺在上面,多少能隔湿隔凉。
接着,他从外面收集了大量燥的苔藓、枯草和细树枝,在凹龛入口内侧、紧贴岩壁的地方,堆了一个小小的、隐蔽的柴堆,并用燧石和之前找到的燥引火物,尝试生火。
“咔…咔…嚓!”
燧石碰撞,火星溅落在燥的苔藓上,几次尝试后,一缕微弱的青烟升起,随即,橘红色的火苗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枯草,慢慢引燃了细树枝。一小堆篝火在凹龛内燃起,驱散了部分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安全感与暖意。
火光跳跃,映照着沈辞安疲惫而沾满污垢的脸。他靠在冰凉的岩壁上,看着那簇小小的火焰,终于感到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慰藉。
有了火,可以烧水,可以加热食物,可以驱赶小虫和湿气,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抵御黑暗带来的无形压力。
他取出破陶碗,从竹筒里倒出些清水,放在火堆旁的石块上加热。又拿出最后一点粗面饼,在火上稍微烤了烤,让它变得酥脆一些,就着温水,慢慢吃下。
食物下肚,暖意随着水流蔓延到四肢百骸。疲惫感如同水般再次涌上,比之前更加凶猛。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但他还不能睡。
他必须处理伤口,并检查一下身上那些“定时炸弹”。
解开手臂和小腿上被血污和尘土浸透的简陋包扎,伤口暴露在火光下。红肿虽然未消,但溃烂已经停止,边缘开始有极淡的粉色新肉芽生成。煞骨魔体的自愈能力,在这种纯粹的外伤上,效果显著得令人不安。
他先用加热后稍微冷却的温水清洗伤口,洗去脓血和污垢,痛得他龇牙咧嘴。然后,他将系统急救包里最后的止血消炎药粉全部撒上,用最后一点净纱布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些,他感觉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将怀里贴身放着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油布上,就着火光检视。
黑铁片依旧沉甸甸,温润,与旁边的地核石胆靠得很近时,能感觉到石胆散发的精纯土灵气正被它极其缓慢地、自发地吸纳。两者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镜花指环冰凉依旧,套在食指上,在火光下泛着幽暗内敛的光泽。它持续散发的微寒,一部分维系着系统空间的“封印”,一部分似乎也在无声地浸润、压制着他体内躁动的煞气。
系统空间里的深灰色石块,他不敢取出,只能通过意识感知——依旧死寂,轻若无物,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还有那卷被深藏的、记录着“上古癫狂遗念”的薄绢……他连想都不愿多想。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系统界面上。依旧是半透明的休眠状态,能源恢复的进度条几乎看不见增长,依旧停留在0.2%左右。生存点26点静静地躺在那里。兑换列表里那些基础生存物资,此刻看起来竟有些亲切——可惜大部分功能锁定,连水都无法再兑换。
他关掉界面,背靠岩壁,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有这个隐蔽的凹龛,有火,有勉强处理过的伤口,有能支撑几的清水和一点食物(虽然快没了)。最重要的是,暂时摆脱了矿坑的致命威胁和宗门直接的追索目光。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喘息。
伤势需要更长时间才能痊愈,食物和水即将告罄,体内的煞气隐患未除,指环、石块、石胆的秘密远未揭开,系统的恢复遥遥无期,宗门的麻烦迟早会找上门……
问题堆积如山。
然而此刻,强烈的睡意如同沉重的帷幕,不容抗拒地落下。连续的高强度紧张、搏、逃亡、挖掘、清理……早已将他的精神和肉体透支到了极限。篝火的光晕在眼前晃动、模糊,岩壁的冰冷触感也变得遥远。
沈辞安勉强将柴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往火堆里添了几耐烧的粗树枝,确保它能燃烧一段时间。
然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岩壁滑倒,蜷缩在铺着油布的简陋石床上,陷入了深沉而毫无防备的昏迷之中。
凹龛内,只剩下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他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带着伤痛与疲惫的呼吸声。
洞口被巧妙遮掩的藤蔓缝隙外,山林间的晨雾正缓缓散去,天光渐亮,鸟鸣啁啾,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而属于沈辞安的“新生”,或许,也将从这个隐蔽、肮脏、但暂时安全的角落,重新开始计算。
只是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与未知之中。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