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中不速客
头渐渐升高,山间的雾气散尽,露出澄澈的蓝天。荒山依旧沉寂,但清风观内外,已有了些许不同。
李牧尘清扫完石阶,又尝试用那蹩脚的除尘术配合抹布,将主殿的门框、窗棂清理了一遍。
虽然真气控依然生涩,弄得灰头土脸,但至少肉眼可见的地方净整洁了许多。阳光从破洞漏下,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的景象少了,倒是那几处破洞显得更加刺眼。
他停下来,盘膝坐在刚刚清理过的石阶上,调息恢复消耗的真气。有了昨夜入道的经验,加上灵井水不断补充,恢复速度快了不少。丹田气海中,那团温热的真气旋涡缓缓旋转,比昨夜又凝实了一丝。
“看来,常劳作,运用真气,也是一种修炼。”李牧尘有所明悟。只是效率比起静坐导引要低,且心神消耗更大。
肚子再次发出抗议。野果早已吃完,强烈的饥饿感开始侵袭。真气可以缓解疲劳,滋养身体,但终究不能完全替代食物。
必须下山一趟了。至少得弄点粮食和盐巴,还有基本的工具——一把像样的柴刀、铁锹,几件换洗衣物,一些油盐酱醋。如果可能,最好还能弄到些瓦片、木料,先把主殿最致命的几个破洞堵上,否则一场大雨就能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可他身无分文。
唯一值钱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道观。或许,那口灵井的水,可以试试?但怎么解释水的异常?说是山泉?可这山以前是出了名的缺水。
正在踌躇间,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声鸟鸣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是人声!还有脚步声,踩在碎石和枯枝上,沙沙作响,正朝着道观方向而来。
李牧尘心中一凛,立刻起身,真气自然流转,耳目变得更加灵敏。来人不止一个,脚步略显杂乱,似乎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会是谁?附近的村民?还是像他昨天一样的迷路者?
他走到坍塌的山门边,借着半堵土墙的遮掩,朝来路望去。
不多时,山道拐弯处,出现了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背着个大竹篓的老人,看打扮像个山民。
后面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穿着色彩鲜艳的冲锋衣、登山鞋,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脖子上挂着相机,一副标准的户外驴友模样。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搀扶着另一个矮胖些的男生,后者走路一瘸一拐,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
“……老伯,还有多远啊?王浩他快撑不住了。”扶着人的高个男生喘着气问,声音里满是焦急。
“快了快了,转过这个弯,上面有个破道观,可以歇歇脚。观里……唉,早没人了,但好歹有四面墙挡风。”老山民指了指前方,声音沙哑,但脚步稳健。他背篓里隐约露出些草药的枝叶。
“道观?”那个女生拿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显示着地图,“地图上没标这里有道观啊?”
“荒了几十年了,地图上哪还有。”老山民摇摇头,“我年轻那会儿,跟老观主还打过照面,是个有本事的……后来,唉。”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近了。
李牧尘不再隐藏,从山门后走了出来。
突然出现的人影让那四个来客吓了一跳。老山民下意识后退半步,眯起眼睛打量。三个年轻人更是紧张,尤其是那个受伤的,差点叫出声。
“你是谁?”老山民警惕地问,手悄悄摸向腰后的柴刀柄。
李牧尘此刻的形象确实有些……奇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灰尘的旧式道袍,袖子挽起,脸上还带着没擦净的灰痕,站在坍塌的山门和破败的道观前,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道士,倒像个……落魄的守山人或者流浪汉。
李牧尘定了定神,尽量让表情显得平和,依照道门礼仪,单掌竖起于前,微微欠身:“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李牧尘,乃此清风观新任观主。”
“观主?”老山民一愣,仔细看了看李牧尘,又看了看他身后勉强能看出轮廓的道观牌匾,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破观……还有观主?政府派来的?”
“算是吧。”李牧尘含糊应道,目光落在那个被搀扶着的矮胖男生身上。男生右脚踝处明显肿起老高,裤腿被撩起一部分,能看到皮肤紫胀。
“他这是?”
“摔了,从那边山坡滑下来,扭到脚了,好像还挺严重,动不了。”高个男生连忙道,眼里带着求助。
老山民也看向李牧尘,眼神里的警惕稍稍减退,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小……观主,你这观里,有没有能临时歇脚、处理一下伤的地方?这娃儿疼得厉害,得赶紧看看。”
“有,请随贫道来。”李牧尘侧身让开,引着他们穿过荒草萋萋的院子。
走进院子,那破败的景象让三个年轻人又是一阵低呼。倒塌的偏殿、漏顶的主殿、遍地的荒草……这比他们想象的“破道观”还要破败十倍。
老山民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目光扫过那口井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井台边湿润的痕迹和那只破瓦罐,显示这口井似乎被使用过。
李牧尘将他们带到自己昨晚清理过的主殿。虽然依旧空荡破旧,但至少地面和供桌区域还算净,没有堆积的灰尘和鸟粪。
“条件简陋,几位居士请坐。”李牧尘指了指供桌前还算净的地面。
高个男生和女生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同伴扶着坐下。伤者一沾地,就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冷汗。
老山民放下背篓,蹲下身,查看伤者的脚踝。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按了按肿胀处,伤者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扭得不轻,筋可能伤了,骨头……不好说。”老山民摇摇头,“得赶紧下山找大夫,拖久了怕麻烦。”
“可他现在本走不了山路啊!”女生急道,“我们抬着他走这么陡的山路,太危险了!”
高个男生也一脸愁容:“我们带的急救包只有点碘伏和绷带,止疼药吃了也不管用。”
老山民皱着眉,看向李牧尘:“观主,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土法子,或者能暂时止痛的草药?我先给他简单处理一下,稳住伤势,再想办法弄他下山。”
李牧尘摇摇头:“观中并无草药。”他顿了顿,看着伤者痛苦的表情,心中一动。
或许……可以试试真气?
《基础导引术》附带的几个小法门里,有一个“导气通络”,原本是用于疏通自身修炼时偶尔滞涩的气脉,原理是以温和的真气疏导淤塞,促进气血流通。用在扭伤肿胀处,理论上有活血散淤、缓解疼痛的效果。
只是,他从未对人施展过,而且真气离体控本就生疏,一个不好,可能加重伤势。
但看着伤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听着他压抑的痛哼,李牧尘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何况,这也是一个接触外界、验证所学、或许还能结下善缘的机会。
“贫道略通一些推拿导引之法,或可一试,缓解疼痛,疏通气血。”李牧尘开口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沉稳。这或许是真气滋养下,气质自然产生的一丝变化。
老山民和三个年轻人都愣了一下。
“推拿?这里?”女生有些怀疑。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疼着强。”老山民倒是脆,他对这道观、对这年轻观主都充满了好奇,“观主,需要怎么配合?”
“让他放松,露出伤处即可。”
李牧尘走到伤者面前,蹲下身。伤者——那个叫王浩的男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可能会有些胀痛,忍住。”李牧尘说完,伸出右手,虚按在肿胀的脚踝上方约一寸处。
他闭上眼,凝神静气,体内真气缓缓调动,按照“导气通络”的法门运行。这一次,他格外小心,只分出极其细微的一缕真气,缓缓透出掌心。
淡薄到几乎无形的真气,如同最轻柔的暖流,笼罩在伤处。
王浩先是觉得伤处一阵微凉,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的暖意渗透进去。那暖意所过之处,原本辣的刺痛和憋胀感,竟然真的开始缓解!像是有一只温暖的手,在轻轻揉散里面的淤结。
“咦?”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咦。
李牧尘全神贯注,控制着那缕真气,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伤到的筋骨,只在肿胀的皮肉、淤塞的气血脉络中缓缓流转、疏导。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儿,比他练习除尘术难上十倍不止。片刻功夫,他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神消耗巨大。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李牧尘感觉真气消耗近半,心神也有些疲惫,便缓缓收回了手。
他睁开眼,看向伤处。
肿胀依旧,但原本紫胀发亮的皮肤,颜色似乎淡了一些,也没那么紧绷了。
“感觉如何?”李牧尘问道,声音略显微弱。
王浩活动了一下脚踝,脸上露出惊喜:“好像……没那么疼了!虽然还是肿,但动的时候没那么要命了!刚才里面像是有好多针在扎,现在感觉松快了不少!观主,您这手法神了!”
高个男生和女生也凑过来看,确实发现伤处的色泽有所缓和。
老山民一直紧紧盯着李牧尘的动作和伤处的变化,此刻眼中精光一闪,上下打量着李牧尘,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的观主。他常年采药,对跌打损伤也懂一些,自然看得出这扭伤不轻。简单的推拿绝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有如此明显的缓解效果。
这年轻道士,不简单!难道真懂些老观主传下来的本事?
“观主好手段!”老山民赞叹道,语气恭敬了不少,“老朽赵德胜,就是山下赵家坳的。常在这片山里采药,没想到这清风观,真有高人回来了。”
“赵老伯过誉了,不过是些微末小技。”李牧尘谦逊道,暗自调息恢复。刚才一番施为,让他对真气的精细控有了新的体会,消耗虽大,收获也不小。
“这可不是微末小技。”赵德胜摇头,随即看了看天色,“观主,这娃儿的伤暂时稳住了,但还得下山诊治。我们这就准备动身。今天多谢观主援手了!”
三个年轻人也连忙道谢,尤其王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高个男生从背包里翻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李牧尘:“观主,一点心意,谢谢您帮忙,也给道观添点香火。”他们见这道观如此破败,这年轻观主又出手相助,便想着尽点心意。
李牧尘看着那几张红票子,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急需的!但他略一沉吟,却没有立刻去接。
“居士客气了。助人乃分内之事,不必如此。”他推辞道,目光却似有似无地瞥向赵德胜背篓里的草药,和三个年轻人鼓鼓囊囊的背包,“若诸位有心,观中初立,百废待兴,倒是缺些用之物……”
赵德胜人老成精,立刻明白了李牧尘的意思。这观主不是不爱财,而是更缺实用的东西。
“观主说得对!”赵德胜一拍大腿,“给钱忒俗!小张,你们包里有没有多余的食物、水?或者小工具?老朽这背篓里也有些刚采的草药,有几味活血散淤的,正好留给观主,或许用得上。”
三个年轻人一听,也觉得有理。他们出来徒步,带了不少补给。高个男生小张立刻打开背包,翻出几包压缩饼、几能量棒、两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还有一把多功能军刀。
女生也贡献出一包未拆封的湿巾和一小瓶医用酒精。王浩则坚持把钱包里剩下的零钱都拿了出来,也有几十块。
赵德胜也从背篓里挑出几把晒的草药,用油纸包了,递给李牧尘:“这是三七、红花,捣碎了外敷,活血化瘀是好东西。”
李牧尘这次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多谢诸位居士。这些确实解了贫道燃眉之急。”
他没有要那些钱,只收了实物。这既解决了眼前的食物工具问题,又显得不那么功利,结下的是善缘而非交易。
赵德胜见状,对李牧尘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这年轻观主,处事有度,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几人又休息了片刻,王浩的脚在李牧尘真气疏导后,疼痛大减,勉强可以让人搀扶着慢慢行走。赵德胜熟悉山路,决定带他们从一条稍缓但绕远些的小路下山。
临走前,赵德胜站在山门口,回头看了看道观,又看了看李牧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观主,这山……这观,以后怕是要热闹了。您多保重。有空,老朽再来看您。”
“福生无量天尊。赵老伯,各位居士,一路小心。”李牧尘执礼相送。
目送着四人相互搀扶着,慢慢消失在崎岖的山道尽头,李牧尘转身,看向怀中抱着的一堆东西——食物、水、刀、药品、草药。
虽然不多,却让他在这荒山之上,真正有了立足的底气。
他走回院中,目光扫过古柏新芽,扫过灵井,扫过那一片撒下清心草种子的土地。
山中岁月,似乎不再那么孤寂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山下,关于“云台山荒废道观来了个年轻厉害道士”的消息,已经开始在赵家坳和那三个驴友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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