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猪油。
那本摊在供桌上的《谢氏族谱》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褐色的兽皮封面鼓胀起来,下面像是有几百条蚯蚓在钻,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书页边缘渗出暗红色的油脂,滴在红木桌面上,烫起一个个焦黑的小泡。
谢惊蛰坐在供桌边缘,两条腿晃荡着,顺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摸了个青皮苹果。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死寂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门外那群刚才还在装死的供奉和卫兵,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还没等他们想好是跑还是冲进来救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碎了地上的宁静。
“谁敢惊扰先祖!”
一声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一个穿着明黄色道袍、手里捏着一把桃木剑的老头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打扮的中年人,那是谢家的长老团,平里只在后山闭关,也就是俗称的“底蕴”。
领头的大长老谢天龙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磕得满脸是血的谢远山,还有那个坐在供桌上啃苹果的谢惊蛰。
“大……大哥……”谢远山看见救星,嘴唇哆嗦着,想爬过去,可膝盖还是死死钉在地上,“救我……这丫头疯了……她动了族谱……”
谢天龙眼皮狂跳。
他没管谢远山,视线死死锁在那本还在蠕动的族谱上。作为家族里修为最高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那是谢家几百年的气运基,是能控制所有族人生死的阎王簿。
现在,这本阎王簿正在流口水。
“妖孽!”谢天龙胡子都要翘上天了,桃木剑直指谢惊蛰,“你对圣物做了什么!还不快滚下来受死!”
谢惊蛰咬着苹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圣物?这玩意儿现在叫菜单。”
“什么?”谢天龙没听清。
“我说,”谢惊蛰咽下果肉,把手里剩下的半个苹果核对准谢天龙的脑门丢了过去,“那是菜单,你们是菜。听懂了吗?老帮菜。”
苹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地砸在谢天龙的道冠上,汁水溅了他一脸。
这一砸,像是砸碎了某种封印。
供桌上那团烂肉般的族谱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发出一声类似打饱嗝的巨响。
“嗝——!”
紧接着,祠堂四周那一排排原本庄严肃穆的灵位牌,开始剧烈震颤。
金丝楠木做的牌位表面本来镀着一层神圣的金光,那是常年香火供奉养出来的“灵韵”。可现在,那些金光像是被泼了绿漆,瞬间变成了惨绿色的幽火。
阴风平地起。
温度骤降二十度,地面上结起了一层白霜。
“这是……”谢天龙抹了一把脸上的苹果汁,眼睛瞪得像铜铃,“先祖显灵?不对!这气息不对!这是尸气!”
“咔嚓!”
摆在最顶端、那个代表着谢家开山老祖的巨大牌位,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手惨白,枯,指甲足有三寸长,乌黑发亮,上面还挂着几缕疑似某种肉类的纤维。
“饿啊……”
嘶哑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擦黑板,听得人牙酸。
“老祖宗?”谢远山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那个熟悉的牌位,脑子里一片浆糊。他记得族谱记载,老祖宗是修成了正果飞升的,怎么听着像是饿死鬼投胎?
那只手扒住牌位边缘,用力一撑。
一个披头散发、眼窝深陷的脑袋从牌位里挤了出来。没有眼白,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嘴巴裂到了耳,牙齿尖利得像锯子。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几百个牌位同时炸裂。
那些曾经在族谱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先祖”,此刻全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怪物。有的长着三个脑袋,有的肚皮破开流着肠子,有的脆就是一团蠕动的黑雾。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在流口水。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口水,顺着供桌往下淌,汇聚成一条小河。
“开饭了。”
谢惊蛰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眯眯地指着门口那一堆长老和供奉,“各位老祖宗,别客气,都是自家养的,纯天然无公害。”
最上面的那个开山老祖扭过头,空洞的眼眶锁定了站在最前面的谢天龙。
“是……小六子啊……”
老祖宗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慈祥,如果忽略他嘴角那条半米长的哈喇子的话。
谢天龙浑身僵硬。小六子是他小时候的小名,这世上除了死去的爹,没人知道。
“老……老祖?”谢天龙腿肚子转筋,桃木剑都拿不稳了,“您……您这是怎么了?我是天龙啊!我是您最疼爱的玄孙啊!”
“天龙啊……”老祖宗从供桌上一跃而下,那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本不像个死了几百年的僵尸,“肉质……真嫩啊……”
话音未落,黑影一闪。
“啊——!!!”
谢天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祖宗已经骑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张裂开的大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不是那种僵尸吸血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切切地撕咬。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谢天龙的半个肩膀连带着道袍,直接被老祖宗撕了下来,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鲜血喷溅,染红了祠堂的大门。
“好吃!好吃!这肉有嚼劲!”老祖宗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比当年的观音土好吃多了!孩儿们!都下来吃啊!咱们谢家发达了!有肉吃了!”
这一声招呼,就像是在饿狼群里扔了一块鲜肉。
“饿!”
“吃肉!”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孙子!让我先吃!”
几百个先祖鬼魂咆哮着扑了下来。
祠堂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那些平里高高在上的长老们,这会儿全成了案板上的肉。他们想跑,可那本变异的族谱散发出一股红光,那是修改后的【自动上菜】词条在生效。
所有谢家血脉,只要听到“开饭”两个字,双腿就会自动朝着餐桌(也就是那群怪物)跑去。
“不!我是三长老!我是家族的功臣!你们不能吃我!”
“啊!别咬脸!祖宗!我是您重孙女啊!”
“救命!家主救命啊!”
惨叫声、咀嚼声、骨头崩裂声混成一片。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拼命往外爬,他的一条腿已经被不知哪个祖宗给扯断了当鸡腿啃。他看见坐在供桌上晃腿的谢惊蛰,像是看见了最后一稻草。
“惊蛰!大小姐!我是你大伯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哭喊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快让它们停下!你是从哪学来的邪术!快停下啊!”
谢惊蛰低头看着他。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还带着点看戏的戏谑。
“大伯,您这话说的。”她从果盘里又摸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皮,“这是老祖宗对晚辈的厚爱,那是福分。您不是常教导我们要‘反哺’长辈吗?现在长辈饿了,您把自己献出去,这叫大孝。”
说完,她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
“噗嗤!”
一只长满黑毛的爪子从后面贯穿了大伯的膛。
“别跑啊乖孙,爷爷还没吃饱呢。”
那个怪物狞笑着,把大伯拖进了黑压压的怪物堆里。
谢远山跪在门口,身上已经溅满了子孙的血。因为【反向朝圣】的词条还在生效,他跑不了,只能跪在这儿看着这场人间惨剧。
那些怪物似乎对他这个“磕头虫”不太感兴趣,或者说,把他留在了最后当压轴菜。
“谢惊蛰……”谢远山嗓子已经喊哑了,眼珠子里渗出血泪,“你不得好死……你毁了谢家……你把放出来了……”
谢惊蛰把橘子皮扔在他脸上。
“爷爷,别扣帽子。”她跳下供桌,赤着脚踩在粘稠的血泊里,一步步走到谢远山面前。
那些正在大快朵颐的怪物们感觉到她的靠近,纷纷停下动作,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声,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在【深渊亲和】的天赋下,这些被异化的先祖哪怕只有野兽的本能,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谢惊蛰弯下腰,伸手抓起谢远山那把被血染红的山羊胡子,强迫他抬起头。
“毁了谢家?”
她轻笑一声,指着周围那些正在啃食尸体的怪物。
“您看清楚了,这才是谢家的真面目。吃人,喝血,把亲人当垫脚石。以前你们披着人皮偷偷吃,现在我帮你们把皮扒了,光明正大地吃,多痛快?”
谢远山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灵魂深处泛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深渊的入口。
“你……你到底是谁……”老头子颤抖着问。
“我是谢惊蛰啊。”她松开手,任由谢远山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也是你们亲手造出来的……怪物。”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
“行了,各位祖宗慢慢吃,别噎着。我还有点事,就不陪各位尽孝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从庄园西侧传来,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在剧烈震动。祠堂顶上的瓦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差点砸到正捧着一颗人头啃的老祖宗。
谢惊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地下手术室的位置。
一道刺眼的白光冲天而起,直接击穿了庄园的别墅屋顶,直云霄。那光芒纯净、圣洁,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扭曲感,和这祠堂里的鬼气森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光中,隐约能听见无数人的吟唱声,庄严又疯狂。
“啊……啊啊啊……”
那些原本正在进食的怪物们像是被烫到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残肢断臂,捂着眼睛发出惨叫,拼命往黑暗的角落里缩。
连那本变异的族谱都把书页合上了,像是个受了惊的蚌壳。
谢远山原本已经绝望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是……是若晴!”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神迹!那是神迹!若晴觉醒了!天不亡我谢家!哈哈哈哈!”
谢惊蛰眯起眼,看着那道通天光柱。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规则正在发生某种剧烈的碰撞。那是深渊的力量和某种更高维度的神性在互相撕扯。
那个破头盔,那个【深渊信标】……
看来她那个好妹妹在深渊里不仅没死,反而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光之圣女?”谢惊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对,这味道闻着……怎么一股子腥味?”
她抬起手,对着那道光柱虚抓了一把。
“有点意思。”
“既然还没死透,那就让我看看,你在那边的里,究竟进化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谢惊蛰抬腿迈过门槛,把身后的修罗场和谢远山的狂笑声甩在脑后。
“走,去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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