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阿糜厉声打断他,声音尖利,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痛苦。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血色记忆再次翻涌,让她眼前发黑,口窒闷。
就在她情绪几乎失控的瞬间,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噌”地出鞘,横亘在她与无量法师之间!
宋长安左手紧紧搂住浑身发抖的阿糜,右手障刀刀尖直指端坐不动的无量,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意。
“老、秃、驴!”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彻骨,“我敬你年长,敬你德行,才带上三分客气,称你一声‘大师’!你却得寸进尺,先是无礼窥视我妻,现在又三番五次,用这些陈年旧事迫于她,揭她伤疤!你是出家人?我看你就是魔障入心!”
刀锋在昏暗的禅房内闪着寒光,宋长安身上那股山林搏磨砺出的悍然煞气再不掩饰,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与室内浓郁的檀香混合,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压迫感。他死死盯着无量,仿佛对方再敢多说一句,那锋利的障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劈下。
无量法师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又看了看被宋长安牢牢护在怀中、虽脸色苍白却眼神决绝的阿糜,脸上那伪装的慈悲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阴鸷。他非但没被宋长安的刀锋吓退,反而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嗤笑。
“宋长安?”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语调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可知,阿糜少主身上流淌的,是何等尊贵的段氏血脉?你可知,我太阴会昔何等辉煌,纵然暂避锋芒,亦非你这等山野落魄猎户所能想象!”他眼中精光暴涨,紧盯着宋长安,“你以为,凭你几分蛮力,一把破刀,就能护得住她?天真!”
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上一种施舍般的意味:“念在你宋家当年救护少主,又与她有夫妻之名,老夫可破例,允你加入太阴会。以后侍奉在少主身边做个面首,共享富贵,重振荣光,岂不远胜于在这穷山恶水间挣扎求存?届时,你方知何为真正的力量与尊荣!”
“老东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宋长安怒极反笑,心头火气噌噌往上冒。这老秃驴,先是窥视迫阿糜,现在又一副高高在上、施恩图报的嘴脸,甚至还鄙夷他的出身和能力!他骨子里那股山野猎户的悍劲被彻底激起,什么高僧、什么太阴会,在他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士族门阀的概念,眼前的老和尚就是个他娘子、满口胡言的恶客!
他不再废话,将阿糜轻轻往身后安全角落一推,低喝一声:“躲好!”话音未落,脚下猛然发力,坚实的地面仿佛微微一顿,他整个人已如扑食的猛虎般蹿出,手中障刀划破昏暗,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劈无量面门!这一刀毫无花巧,纯粹是山林间与野兽搏练就的狠辣与速度,力求一击建功!
无量法师端坐的身形依旧未动,只是那双半阖的眼眸倏然睁开,精光暴射。面对这迅猛一击,他持念珠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向上抬起,手腕微微一抖,那串乌黑油亮的念珠竟如灵蛇出洞,并非硬挡,而是贴着劈下的刀身一缠、一绕,一股阴柔却韧性极强的巧劲骤然传来!
宋长安只觉得刀身仿佛陷入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漩涡,全力下劈的力道竟被引偏了方向,刀锋不受控制地向侧方滑去,“嗤”地一声,擦着无量身侧的蒲团深深斩入地面木板之中,木屑飞溅。
“好古怪的劲道!”宋长安心头一惊,反应却是不慢,立即沉肩转腕,试图抽刀变招。然而无量那念珠仿佛黏在了刀身上,顺势一扯,竟带着一股旋转的拉力,要将他的刀彻底带偏甚至脱手!
宋长安低吼一声,臂膀肌肉贲张,硬生生抵住这股拉扯,同时左手成拳,借着身体前冲的余势,一记凶狠的炮拳,直捣无量腰腹!这是猎户与熊罴搏斗时常用的招数,力大势沉。
无量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他左手袍袖如同流云般拂出,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却在接触到宋长安拳锋的瞬间,骤然一裹、一压。宋长安只觉得自己的拳头仿佛砸进了一团厚重的湿棉絮,澎湃的力道被层层消解,更有一股阴柔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经脉袭来,整条左臂顿时一阵酸麻!
“不好!”宋长安心中一沉,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近身搏的经验和内力远非自己能比。他不敢恋战,就想抽身后退。
但无量岂容他轻易脱身?那拂袖压拳的左手并未收回,五指倏然张开,如同鹰爪,闪电般扣向宋长安因发力而微微前倾的右肩肩井!这一下若是扣实,整条右臂立刻就要废掉!
危急关头,宋长安多年狩猎练就的危机本能救了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放弃了抽刀,反而顺着无量念珠拉扯的力道,将全身重量猛地向左侧倾倒,同时右脚如铁鞭般无声无息地扫向无量盘坐的膝弯!
这一下变招仓促而狼狈,完全不符合任何拳理,却是最有效的保命打法。无量显然也没料到这猎户如此滑溜,扣向肩井的一爪顿时落空,扫向下盘的腿风却已到眼前。他盘坐的身形终于动了,如同不倒翁般向另一侧微微一晃,轻易避开了这一脚,但那缠绕刀身的念珠也因宋长安的突然松劲和倾倒而力道一滞。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间隙!
宋长安倒地瞬间,左手在地面一拍,身体借力向侧方翻滚,同时一直蓄势的右手猛地将障刀从念珠缠绕中强行抽出!刀刃与念珠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火星微溅。
一个翻滚拉开些许距离,宋长安半跪于地,急促喘息,持刀的手微微发颤,左臂的酸麻感还未完全消退,右肩方才虽未被扣实,也被指风扫得隐隐作痛。仅仅两三个照面,他便已清楚意识到,论拳脚兵器,自己绝非这老和尚的对手!对方招式老辣,劲力诡异,自己赖以生存的悍勇和力气,在对方面前竟有些无处施展。
无量法师缓缓收回念珠,依旧端坐,仿佛从未离开过蒲团,只是看向宋长安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蔑,多了些许审视,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意味丝毫未减。“蛮力尚可,应变也快,可惜,野路子终归是野路子。”他淡淡道,“现在,你可明白差距了?放下刀,好好谈谈加入之事,方是明智之举。”
宋长安没有答话,只是用眼角余光迅速确认了阿糜的位置——她躲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紧捂着嘴,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和担忧,但努力没有发出声音扰他。这眼神让宋长安心头一痛,更涌起滔天怒意和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不适,慢慢站起身,横刀于,摆出一个防御姿态,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无量周身,仿佛在寻找破绽。他知道,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而自己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手中的刀。
无量见他似乎还要顽抗,摇了摇头,耐心似乎耗尽,身形一晃,便要再次出手,这次显然不会像刚才那样“客气”了。
然而,就在他动念欲起的刹那,宋长安动了!他并非迎击,而是猛地向后一跃,速度比之前交手时快了不止一筹,仿佛早有预谋!同时,他左手如幻影般探向背后,摘下那柄看似寻常的桑木长弓,右手在腰间箭壶一抹,两支狼牙箭已然在手!
搭弦、开弓、瞄准、撒放!整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弓弦震响与利箭破空之声几乎同时炸开!
“咻——咻!”
两道黑影撕裂昏暗,直取无量!第一箭呼啸着射向他因准备起身而微微前探的膛,其自救!第二箭则悄无声息,轨迹略微下沉,预判性地封向对方最可能闪避的右侧方位!
无量法师脸上的从容终于被打破,化作一丝真正的惊诧!他完全没料到,这猎户在近战明显不敌的情况下,撤退、取弓、发箭的动作竟能如此迅捷连贯,简直像一头假装近战不利、实则早已蓄势扑击的狡猾猛兽!
箭矢来得太快!太刁!仓促间,无量猛吸一口气,大红袈裟无风自动,鼓荡如球,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仰倒,几乎平贴地面,险险避开了当一箭。然而,那预判性的第二箭,却如同早已等待猎物的毒蛇,“嗤啦”一声,精准地擦着他因后仰而抬起的右臂外侧掠过!
僧袍破裂,一道寸许长的血口瞬间出现,鲜血渗出。
“呃!”无量闷哼一声,后仰的身形借着袈裟鼓荡的力道向后飘退两步,方才站稳。他低头看了一眼右臂的伤口,再抬头看向门口时,眼中已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动。
宋长安已退至禅房门口,弓如满月,第三支箭稳稳搭在弦上,箭头森寒,在昏暗光线下锁定无量,气息沉稳,仿佛刚才那番惊险搏从未发生。神念三箭第一式,“老东西,我再说最后一遍,”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阿糜现在只想平安度。你若再敢迫纠缠,下一箭,必取你性命!你现在到底是忠心还是因为当年的不甘和你自己的野心作祟你自己清楚。”
禅房内死寂一片。无量法师按住伤口,脸色阴晴不定。宋长安那神乎其技的箭术带来的威慑,远比刚才的刀锋更甚,尤其是现在弦上的箭羽给他的威胁更甚,怕是已经危及到生命了。更重要的是,对方那番关于“野心而非忠诚”的诛心之言,似乎隐隐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不愿触碰的角落。一个山野猎户,竟有如此见识和箭术……
良久,无量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未受伤的左袖,声音涩:“……好箭法。你们,走吧。”
宋长安并未立刻放松警惕,弓弦依旧紧绷,目光锐利地盯着无量,脚下缓缓移动,将仍有些发抖的阿糜完全护住,两人慢慢退出了禅房,退出了小院,直到走出惠岸寺的山门,回到停放在寺外僻静处的马车旁,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失色的将弓箭收起。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墨蓝的夜空中开始浮现疏星。城门恐怕早已关闭,连夜赶山路更是危险重重。
宋长安看了看怀中惊魂未定、脸色依旧苍白的阿糜,果断道:“今晚不回山了,就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下,明一早再走。”
阿糜此刻心乱如麻,无量法师的出现勾起了她最深沉的恐惧,而宋长安方才展现的惊人箭术和毫不犹豫的维护,又让她心澎湃,五味杂陈。她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宋长安扶她上车。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向着城中尚有灯火的方向行去。宋长安驾车时,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黑的街巷。方才在寺中的冲突,还有那老和尚最后莫测的态度,都让他心中隐隐不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和背后的弓。
而在他们马车驶离后不久,惠岸寺那幽静的后院禅房内,无量法师独自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一名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赫然就是在城中就开始暗中观察宋阿糜的人,躬身待命。
无量法师没有回头,只是抚摸着右臂的伤口,缓缓道:“去查清楚,那个宋长安,到底什么来历。还有……派人盯着他们,但不要打草惊蛇。少主……她终归是段氏血脉。”他的声音低沉,在昏暗的禅房里回荡,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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