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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一大早,王长贵就请请谢大脚到家里掌厨,这是昨天在酒桌上定下的。

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要去县教委当领导的谢永强,还想要再进步的王长贵,当然十分重视,特意起了大早去镇上买了些硬菜回来,又邀请了村里的徐会计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相陪。

村里人都惊动了,村口大槐树人们议论纷纷。

“永强这孩子不得了,将来要当大官啊”

“那是肯定啊,没看村主任都这么隆重招待啊。”

王长贵家的宴席摆在自家院子里。

两张八仙桌拼在一块,铺上了平时舍不得用的塑料桌布。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小鸡炖蘑菇、红烧鲤鱼、猪肉炖粉条、炒鸡蛋、拌黄瓜……在这年头,这规格赶上过年了。

谢广坤坐在主宾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他左边是谢永强,右边是王长贵,对面坐着徐会计和几个村里有头脸的老人。

“长贵啊,你这太客气了,”谢广坤嘴上这么说,筷子却已经伸向鸡腿,“都是乡里乡亲的,整这么丰盛干啥。”

王长贵端起酒杯:“这话说的,永强是咱村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要去县教委的,那是给咱全村争光!这酒必须喝!”

谢永强连忙站起来,有些局促地举杯:“长贵叔,我敬您。”

“坐着喝,坐着喝!”王长贵一仰脖干了,亮亮杯底。

王香秀从厨房端出一盘新炒的菜,特意绕过半张桌子,放在谢永强面前。她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短袖衫,头发也精心梳过,还抹了点口红——这在村里可不多见。

“永强,尝尝这个,”她挨着谢永强坐下,身子有意无意地靠过去,“我特意去镇上买的香菇,可鲜了。”

谢永强往旁边挪了挪:“谢谢秀姐。”

“叫啥姐呀,咱俩同岁,”王香秀笑着给他夹菜,“大不到一月,叫我香秀。”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谢广坤眼睛亮了亮,看看王香秀,又看看自己儿子,心里开始盘算。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

王香秀格外殷勤,一会儿给谢永强倒酒,一会儿夹菜。谢永强本就不善饮酒,几杯下肚脸就红了。

“永强,再喝一杯,”王香秀又倒满,“这杯你得喝,庆祝你毕业!”

“我真不能喝了……”谢永强推辞。

“哎呀,大男人哪有不喝酒的,”王香秀干脆端起杯子递到他嘴边,“就这一杯,最后一杯!”

谢广坤也跟着劝:“永强,秀儿敬你酒,你得喝!”

谢永强没办法,接过来喝了。辣得他直皱眉。

“吃口菜压压,”王香秀夹了块鸡蛋直接送到他嘴边,“来。”

这动作太亲昵,谢永强尴尬地躲开,自己夹了一筷子:“我自己来。”

王香秀也不恼,笑盈盈地看着他,又给他倒酒。

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等到散席时,谢永强已经醉得坐不稳了。

“广坤啊,你看永强这样,走回去是不行了,”王长贵站起身,“要不让秀儿扶他回去?”

“那咋好意思……”谢广坤嘴上客气,手已经去扶儿子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王香秀麻利地架起谢永强一只胳膊

谢广坤眼睛转了转:“那……要不先扶到你家炕上歇会儿?”

这话意思太明显了。王长贵咳嗽一声:“广坤,这不合适。永强醉成这样,还是送回家好。”

“对对对,回家,回家。”谢广坤反应过来,连忙改口。

王香秀撇撇嘴,但也没说啥,架着谢永强往外走。谢永强脚下发软,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夜色已深,村里没什么人走动。王香秀扶着谢永强,走得很慢。

“永强,你……真要去县教委啊?”她问。

“嗯……嗯……”谢永强含糊应着。

“那以后就是城里人了,”王香秀声音柔了几分,“城里好啊,有电影院,有商场,还有公园。不像咱村里,天一黑就静悄悄的。”

谢永强没接话,他脑子里晕乎乎的,只想快点回家躺下。

路过王小蒙家豆腐坊时,窗户还亮着灯。王香秀故意放慢脚步,往那边瞥了一眼。

豆腐坊里,王小蒙正在刷磨盘。

这是她每天睡前的活计——把石磨里里外外刷干净,豆渣不能过夜,会馊。

可今天她刷得特别慢,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磨盘已经亮得能照见人影了,她还在刷。

王老七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闺女,早点睡吧。”

“爸,您先睡,我一会儿就好。”

王老七叹了口气,起身进屋了。

王小蒙停下动作,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早上谢永强说晚上河边见,可这会儿都快九点了。

他是忘了,还是被他爸拦住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人说话声。王小蒙探头一看,愣住了。

王香秀架着谢永强从门口经过。谢永强几乎整个人贴在王香秀身上,头歪在她肩膀上。

王小蒙手里的刷子“啪”掉进水里。

她想出去,脚却像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两人歪歪扭扭地走远,消失在夜色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突然醒过来,解下围裙就往外跑。

“闺女!你干啥去!”王老七在屋里喊。

“我……我出去走走!”王小蒙头也不回。

谢永强家亮着灯。

永强娘正坐在屋里忙着,听见动静赶紧开门。见是王香秀扶着儿子,脸上笑开了花。

“秀儿啊,辛苦你了!快进屋!”

“婶,永强醉得厉害,我扶他上炕。”王香秀说着,径直往里屋走。

永强娘想跟进去,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里屋炕上,王香秀把谢永强放倒,蹲下身给他脱鞋。

“水……我想喝水……”谢永强含糊地说。

“等着啊。”王香秀出去倒了碗水,回来时见谢永强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锁骨。她眼神闪了闪。

扶着谢永强喝完水,他没躺稳,又歪倒了。王香秀顺势坐在炕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永强,你知道不,我爸说等你去了县教委,让我也去县里找个工作,”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卫生所护士也行,药店卖药也行。反正……反正不想在村里待了。”

谢永强半睡半醒,只觉得有只手在摸自己的脸,凉凉的,挺舒服。

窗外,王小蒙站在阴影里,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看见了这一切。

她看见王香秀让谢永强枕在自己腿上,看见她低头和他说话,看见她的手在他脸上抚摸。

屋里灯光昏黄,那画面竟然有几分……温馨。

王小蒙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早上谢广坤那些刺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个卖豆腐的,配得上大学生吗?”

现在她信了。

不是配不上,是谢永强从来没真正站在她这边过。他爸反对,他不敢争;别人灌酒,他不敢拒;现在王香秀这样,他也不推开。

四年。她等了他四年,以为毕业了就好了,工作定了就好了。

可现在她明白了——就算他真去了县教委,就算他真当了干部,在他心里,她也永远只是个需要被“安顿”的卖豆腐的,而不是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的伴侣。

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王小蒙转过身,一步步往回走。

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路过河边时,她停了下来,看着黑漆漆的河水。早上的时候,谢永强说晚上在这里见。

现在她来了,他呢?

“小蒙?”

身后传来声音。王小蒙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刘大庆从柳树后走出来,肩上扛着把铁锹。

“大庆哥?你这么晚……”

“我家地头的水渠堵了,白天没顾上修,晚上来看看,”刘大庆走近,借着月光看见她脸上的泪痕,顿了顿,“你……等人?”

王小蒙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苦笑着说:“等不到了。”

刘大庆放下铁锹,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没说话。

夜风吹过,河水哗哗响。

过了好一会儿,王小蒙忽然开口:“大庆哥,你说……卖豆腐真的丢人吗?”

“不丢人。”

“可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该找个更好的活计?或者说,等永强稳定了,我就不用卖豆腐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我家的手艺,是我从小就会的活。我做的豆腐,村里人都说好吃。怎么就……怎么就配不上大学生了?”

刘大庆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说:“小蒙,你记不记得咱村东头的老杨头?”

王小蒙一愣:“那个编筐的?”

“嗯。他编了一辈子筐,手巧得很。我小时候常去看他编,柳条在他手里就像活的一样,”刘大庆说,“后来塑料筐便宜了,没人买柳条筐了。他儿子在城里打工,接他去享福,他不去。为啥?”

“为啥?”

“他说,手艺是根。人没了根,享福也享不踏实。”刘大庆看着河水,“后来他自己琢磨,编小的,编好看的,编成花篮、果盘,拿到镇上卖。虽然卖得不多,但一直编到现在。”

王小蒙安静下来。

“手艺不丢人,丢人的是看不起手艺的人,”刘大庆继续说,“你家的豆腐好吃,这是事实。谢永强说小作坊没前途,那是他没吃过好东西。县城那些包装豆腐,是能放,可味道呢?比得上你现做的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刘大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要是信得过我,等你想好了,我帮你把豆腐坊做大。不是让你不卖豆腐,是让你把豆腐卖得更好,卖得更远。”

王小蒙仰头看着他。月光下,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身影高大沉稳,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笃定。

“大庆哥,你为什么……为什么想帮我?”

刘大庆笑了:“因为我觉得,手艺人不该被看不起。再说了,咱俩是发小,我不帮你帮谁?”

这话说得坦荡。王小蒙心里一暖,眼泪又涌上来,但这次不是伤心。

“好了,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刘大庆扛起铁锹。

两人并肩往村里走。快到豆腐坊时,王小蒙忽然问:“大庆哥,你说……人要是变了心,还能变回来吗?”

刘大庆沉默片刻,说:“变心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把心真正交出去。”

王小蒙浑身一震。

“到了,”刘大庆在豆腐坊门口停下,“早点睡。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豆腐还得照常做。”

王小蒙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推门进屋。王老七还坐在堂屋等她,见她回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说了句:“睡吧。”

“爸,”王小蒙站在门口,背对着他说,“明天我想试试用新泡的豆子,看看能不能磨得更细。”

王老七愣了愣:“……行。”

屋里灯灭了。

刘大庆站在门外,看着窗户暗下去,这才转身往家走。

夜风里传来几声狗吠。他抬头看看天,星星很密,明天是个好天气。

路过谢永强家时,里屋的灯还亮着。窗户上两个人影挨得很近。

刘大庆脚步没停,径直走了过去。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刘大庆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前世他看过太多创业故事,知道第一步最难的不是技术,不是资金,是决心。

王小蒙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台电动石磨,而是一个彻底放下谢永强、真正为自己活一次的决心。

而与此同时,谢永强家炕上,王香秀正轻轻拍着谢永强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谢广坤在堂屋听着里屋的动静,笑得合不拢嘴。

他觉得,离儿子当上县领导、自己当上领导爹的日子,不远了。

至于王小蒙?

一个卖豆腐的丫头,算个啥。

夜,深了。

(第二章完,约3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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