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里那场关乎道路与鲜血的激烈争辩,最终没有达成共识。在几乎要撕裂的紧绷时刻,陆安琪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吵不出结果。”他声音带着疲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给自己三天。这三天,不讨论任务,不碰武器,不待在地堡。我们需要……离开这个铁盒子,去看看我们到底在为什么拼命,或者,想想我们到底想成为谁。”
这个提议出乎意料,但没人反对。持续的高压、生死边缘的游走、以及眼前这个过于沉重的抉择,早已让每个人的神经绷到了极限。他们需要喘息,哪怕只是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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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他们去了文古拉大厦附近一家规模庞大的复古游戏厅——“像素天堂”。这里充斥着炫目的霓虹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效和年轻人的欢呼尖叫,与地堡的死寂冰冷截然不同。
杨智诚一头扎进赛车模拟器,选了辆游戏里的欧斯洛 X80原型,嘴里骂骂咧咧地和屏幕上的对手以及略显失真的物理引擎较劲。“这手感比真车差远了!转向延迟这么高!”但很快,他就沉浸在纯粹的速度与碰撞的快感中,大呼小叫。
陈浩滨则对一台老式的弹珠机产生了诡异兴趣。他不再研究复杂的电路,而是眯着眼,用近乎数学家的精确计算着弹珠轨迹、挡板弹力和加分机制,试图用最少的游戏币打出最高分。那份专注,不亚于破解安全系统。
陈凌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各种看起来“安全”的游乐项目,投篮机、跳舞毯(只敢看别人跳)、甚至抓娃娃机。他在一个钓塑料鸭子的水池前,为了给杨智诚钓一个骷髅头贴纸的鸭子,花了足足二十个币,最后成功时那傻笑的样子,让刚在赛车游戏里“翻车”的杨智诚都忘了骂街,嘲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陆安琪没有玩什么,他买了一大杯冰可乐,靠在光线闪烁的角落,看着他的兄弟们。看着杨智诚在虚拟赛道上发泄过剩的精力,看着陈浩滨用科学家的态度对待幼稚的游戏,看着陈凌轻易地为一点小成就开心。这一刻,他们身上“洛圣都新晋危险分子”的外壳似乎剥落了,依稀又变回了那几个在宿舍里打打闹闹、对未来既迷茫又期待的少年。他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但眼底深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下午,他们进行了一场“购物狂欢”。目的地是罗克福德山的高档商业街。不再是以前买战术装备或廉价行头时的精打细算,这次,他们揣着地堡账户里拨出的“休闲基金”,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气质。
杨智诚对一家高端男士成衣店里的定制西装嗤之以鼻,却对隔壁橱窗里一件限量版、印着抽象火焰纹的皮质机车夹克走不动路,试穿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嘴里还嫌“不够厚实,防不了刀割”。最终,他还是买下了,配了一条价格离谱的做旧牛仔裤和一双重金属风格的皮靴。
陈浩滨的目标明确:电子产品。他钻进一家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多媒体设备店”,和老板用一堆晦涩的参数交流半天,最后心满意足地抱走了一套顶级的便携式信号分析仪(伪装成高端音响)、几块超大容量加密硬盘,以及一副具有增强现实显示功能的实验性眼镜。用他的话说,“这能极大提升地堡外勤时的信息处理效率”。
陈凌则有些无所适从。他既不像杨智诚那样追求张扬的个性,也不像陈浩滨那样有明确的技术需求。他在珠宝店外徘徊,看了看里面闪烁的钻戒(想起现实世界的父母),摇摇头走开;又在顶级家居用品店摸了摸据说能助眠的鹅绒枕头和埃及棉床单,最后还是只买了几件质感舒适的纯色羊绒衫和一套精美的咖啡器具。“至少……喝咖啡的时候能舒服点。”他这么对自己说。
陆安琪的购物最为“务实”。他买了几套剪裁更精良、面料更舒适、既能出入稍微正式场合又不失行动便利的休闲西装和外套。还顺便给四人订购了同一品牌、不同款式的高品质防刮手套和战术太阳镜(外观时尚)。最后,他站在一家名表店的橱窗前,看了一会儿里面那些标价足以买下一辆不错跑车的机械表,转身离开。时间,现在对他们而言,比任何精密仪器都更宝贵,也更难以掌控。
傍晚,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没有回地堡,也没有回之前的日蚀大厦公寓,而是驱车来到了米罗公园区一栋崭新的摩天大楼下。这是陆安琪用另一部分“休闲基金”(或者说,战略储备金)提前预定的——一套位于顶层的复式豪华公寓,带有无边际泳池和环绕式全景露台。
当电梯直达顶层,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连见惯了地堡宏伟空间的杨智诚都吹了声口哨。
极致简约的现代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洛圣都从市区一直蔓延到海岸线的无敌夜景。开放式厨房里厨具闪闪发光,客厅层高惊人,旋转楼梯通往楼上的卧室区和私人影院。最震撼的是那个延伸出去的露台和仿佛与天空相接的泳池。
“我靠……这得多少钱一个月?”陈凌咋舌。
“不是租,是买。”陆安琪平静地说,将钥匙扔在玄关的意大利大理石台面上,“我们需要一个配得上‘日蚀’老板身份的落脚点,一个真正能放松、能会客、也能俯瞰这座城市的地方。地堡是心脏,这里是门面,也是……家。”
“家……”陈浩滨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如星河般流淌的车灯,重复了这个字眼,神情有些复杂。
那一晚,他们没有开伙。叫了城中最好的日料店的外送,满满摆了一桌。就着270度的城市夜景,喝着清酒和冰啤酒。起初还有些拘谨,仿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奢华与宁静。但酒精和美食很快让人放松。
杨智诚开始吹嘘自己白天在游戏厅赛车项目的“战绩”,陈浩滨则吐槽那弹珠机的伪随机算法有多么愚蠢,陈凌分享他抓娃娃的“技术心得”,陆安琪微笑着听,偶尔补充两句。
话题渐渐从游戏转向回忆,从现实的宿舍趣事,聊到刚穿越来时在臭巷子里的惊恐,第一次开枪的手抖,第一次赚到钱的兴奋,农场的气味,码头追逐的惊险……那些共同经历的生死瞬间,在酒精和温暖的灯光下,不再是冰冷的危机,变成了只有他们才懂的、带着汗味和火药味的宝贵记忆。
“说实话,”杨智诚灌了一大口啤酒,脸颊微红,看着窗外,“有时候半夜醒过来,摸着身下这真他妈软的床,看着外面这景,还觉得像做梦。就怕一睁眼,又回到宿舍那张破木板床上,耳边是凌子你的闹钟。”
陈凌也喝了不少,憨笑着:“那我肯定先把闹钟砸了……然后继续睡。”
陈浩滨晃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像梦,但不是梦。我们的确在创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地堡,机库,农场,现在还有这地方。有时候我在想,现实世界的我们,可能一辈子也摸不到这些东西的边。”
“但代价呢?”陈凌忽然低声问,气氛微微一滞,“我们……好像离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了。我是说……心里头。”
泳池的水反射着城市的灯光,微微荡漾。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提醒他们这里依然是洛圣都。
陆安琪放下酒杯,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原来的世界,我们或许平凡,但安全。这里,我们可能拥有一切,也可能下一秒就失去所有,包括彼此。”他看向每一个人,“这就是我们的选择。我们绑在一起做的选择。三天后,我们要做的决定,不过是这个选择的延续。问问自己,抛开恐惧,抛开道德挣扎,甚至抛开那个该死的‘佩里科岛’……我们还想不想,四个人一起,继续在这座该死的、迷人的城市里,闯下去?”
没有立刻的回答。只有酒杯轻碰的脆响,和窗外永恒的城市低语。
这一夜,他们睡在各自奢华柔软的卧室里,却都失眠了。身下的舒适无法安抚内心的波澜。他们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海里翻滚着游戏厅的霓虹、购物袋的重量、公寓的景色、德温冰冷的话语、兄弟争吵的面孔、以及陆安琪最后那个问题。
第一天,在极致的物质松弛与纷乱的思绪中结束。看清内心?或许才刚刚开始擦去表面的尘埃。真正的休闲,或许不在于玩了什么,买了什么,而在于这难得的、不被打扰的间隙中,他们能否听见自己心跳最真实的声音。
明天,还有新的“休闲”在等着他们。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