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执事站在月光下,青袍松散,头发依旧乱糟糟的,手里却没了那酒葫芦。
他看着王富贵,眼神清明得不像白日里那个惫懒的老者。
“刘执事深夜来访,不知……”王富贵侧身让开门。
刘执事没客气,径直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简朴的陈设,最后落在王富贵脸上:“今日照魂镜的事,你怎么看?”
王富贵心中一凛,面上恭敬:“弟子不知执事所指。”
“别装了。”刘执事在竹椅坐下,翘起腿,“照魂镜照出的契约残留,可不是寻常古籍能沾染的。你那本账册……不简单。”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映得两人面色明暗不定。
王富贵沉默片刻,开口:“执事今日最后那番话,是提醒弟子?”
“提醒?”刘执事笑了,“老夫只是不想藏经阁再出事。今日失窃的‘古修遗宝残片’,你可知是什么?”
“弟子不知。”
“那是一枚仿制的‘落宝金钱’碎片。”刘执事声音压低,“此物本身灵气已失,价值不大,但牵扯甚广。三十年前,宗门曾查获一批类似的仿品,背后涉及一个庞大的造假团伙,专仿上古法宝残片,骗取灵石。”
王富贵心中一动:“三十年前?”
“嗯。”刘执事目光深远,“那时老夫还不是藏经阁执事,在戒律堂任职。那案子牵扯不少内门弟子,甚至还有一位长老的子嗣。最后……不了了之。”
“为何?”
“证据不足,线索全断。”刘执事冷笑,“有人将一切抹得干干净净。之后那些仿品被封入藏经阁禁录区,列为宗门秘藏——实则是作为罪证封存,以待将来重启调查。”
王富贵恍然。
难怪账册提示那碎片涉及“非法质押”契约。原来这些仿品本身就是罪证,持有它们的人,自然牵扯进三十年前的旧案。
“今日失窃,意味着什么?”他问。
“意味着三十年前的旧案,有人想彻底抹掉。”刘执事盯着他,“周墨只是个替罪羊。真正偷走碎片的另有其人,而且此刻那碎片……恐怕已经离开玄天宗了。”
“离开?”王富贵皱眉,“可陈长老下令,所有弟子不得离宗……”
“明面上不能,暗地里呢?”刘执事摇头,“玄天宗护山大阵虽强,但总有漏洞可钻。况且若是有内应……”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王富贵沉默片刻,忽然问:“执事为何告知弟子这些?”
刘执事看着他,眼神复杂:“因为今日照魂镜照出契约残留时,老夫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的‘账册气息’——和三十年前那批仿品上残留的气息,同出一源。”
王富贵心头剧震!
账册气息?三十年前的仿品上也有?
“您是说……”
“老夫什么也没说。”刘执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夜空,“只是提醒你,你那本祖传账册,或许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有些人……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王富贵,你祖父可曾提过‘老王记’?”
王富贵强压心中波澜:“祖父只说过祖上经营当铺,名号……弟子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好。”刘执事意味深长,“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不过——”
他顿了顿:“若你真与‘老王记’有关,那么今日失窃的碎片,或许本就是你家祖上的‘债务’之一。”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王富贵脑中炸响!
碎片是祖上的债务?
账册上关于“落宝金钱”的记载、仿制碎片的出现、三十年前的旧案……这一切,竟都与“老王记”有关?
刘执事似乎看出他的震惊,摆摆手:“老夫也只是猜测。三十年前那批仿品上残留的契约气息,与今日你账册上的气息,确有相似之处。但时隔久远,未必准确。”
他走向门口,又停步:“对了,明日开始,藏经阁的杂务暂停。陈长老吩咐,所有近日去过藏经阁的弟子,都要接受问询。你……好自为之。”
说罢,推门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王富贵站在屋内,久久未动。
油灯噼啪作响,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取出账册,翻开最新一页。字迹依旧,但此刻再看,却觉沉重无比。
如果刘执事所言为真,那三十年前的造假团伙,是否与“老王记”的债务有关?那些仿制落宝金钱碎片,是否是赝品质押的产物?
而今日失窃的碎片,是否就是其中之一?
账册微微发热,似乎感应到他的思绪。
一行新字浮现:
【历史债务关联追溯中……】
【检索到相关记录:三十年前,东玄域‘仿品案’】
【涉及物品:落宝金钱仿制碎片(共十三枚)】
【当前状态:十二枚已被销毁/封存,一枚下落不明(即今日失窃物)】
【债务关系:该批仿品系‘老王记’某位债务人违规质押,后因案发被查没】
【提示:找回失窃碎片,可触发‘债务清理’任务,奖励未知】
王富贵合上账册,深吸一口气。
果然。
那枚碎片,真的与“老王记”的债务有关。
而此刻,它失窃了。
是被三十年前的余孽找回,还是被新的势力盯上?
他想起赵明坤今日在广场上那抹笑意。
想起周墨袖口闪烁的金光。
想起刘执事那句“有人已经注意到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
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王富贵瞬间警觉,吹灭油灯,身形隐入黑暗。
他悄然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道黑影从听竹轩的屋顶掠过,轻如鸿毛,落地无声。
那黑影在院中稍作停留,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身形一闪,朝着后山方向疾驰而去。
不是内门弟子。
那身法诡谲,气息隐匿得极好,若非王富贵此刻神识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他犹豫片刻,从窗口跃出,施展《御风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竹林,越过溪涧,渐渐深入后山。
玄天宗后山范围极广,有禁地,有药园,也有许多荒废的洞府、遗迹。平日里少有弟子前来,尤其深夜。
黑影显然对地形极熟,在乱石古木间穿梭,速度极快。
王富贵全力催动灵力,勉强跟上。他新得的淡金色混元灵力在速度上竟有奇效,《御风术》施展起来比寻常炼气四层快了近倍,且灵力消耗更少。
跟出约三里,前方出现一座废弃的洞府。洞府石门半塌,藤蔓缠绕,显然荒废已久。
黑影在洞府前停下,警惕地四下张望。
王富贵藏身在一块巨石后,敛息术运转到极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黑影确认无人跟踪,闪身进入洞府。
王富贵等了片刻,才悄然靠近。
洞府内漆黑一片,隐约有微光闪烁,还有低语声传来。
“……东西拿到了?”
“嗯,在这里。”
“没被人发现?”
“放心,一切顺利。周墨那蠢货替我们背了锅。”
“赵公子那边……”
“赵公子很满意。这是答应给你的报酬。”
一阵灵石碰撞的轻响。
王富贵屏息凝神,神识缓缓探入。
洞府内,两道身影。一人正是方才的黑影,黑衣蒙面,只露双眼。另一人却让王富贵心中一沉——
竟是白日里在竹林“偶遇”他的那个方脸青年,李师兄!
“东西给我。”方脸青年伸手。
蒙面人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
月光从洞顶的裂缝漏下,照亮了那东西——正是那枚仿制落宝金钱碎片!只是此刻的碎片,似乎比赵明坤昨日拿出的那枚更加完整,金光流转,竟有微弱灵气!
“果然是它。”方脸青年接过,眼中闪过贪婪,“有了这个,赵公子的大事可成。”
“别忘了你们的承诺。”蒙面人声音沙哑,“事成之后,我们要三成。”
“放心。”方脸青年收起碎片,“赵公子言出必践。三日后,老地方见。”
蒙面人点头,身形一晃,消失在黑暗中。
方脸青年又在洞府内停留片刻,确认碎片收好,这才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洞府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谁?!”方脸青年脸色大变,灵力瞬间爆发,炼气五层巅峰的气息席卷而出!
王富贵心中一惊——不是他!
他根本没动!
几乎是同时,一道人影从洞府外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月光下,那人一袭青袍,面容儒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刘……刘执事?!”方脸青年声音发颤。
刘执事负手而立,看着方脸青年,笑容不变:“李青,这么晚了,来这废弃洞府做什么?”
李青——方脸青年强作镇定:“弟子……弟子修炼遇到瓶颈,想来此清静之地参悟。”
“哦?”刘执事挑眉,“参悟需要偷偷摸摸,与人密会,还交接……赃物?”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如重锤砸在李青心头!
李青脸色瞬间惨白:“执事……执事误会了!弟子只是……”
“只是什么?”刘执事缓步走近,“只是替赵明坤办事?只是偷了藏经阁的禁物?只是找了个替罪羊?”
每说一句,李青就后退一步。
“执事饶命!”李青忽然跪倒,“弟子也是被逼的!赵公子他……他拿住了弟子的把柄,弟子不得不从啊!”
“把柄?”刘执事停下脚步,“说来听听。”
李青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留影石:“这是……这是赵公子让弟子做的其他事。涉及……涉及黑市交易,还有……还有几位同门的把柄。”
刘执事接过留影石,神识一扫,面色渐冷。
“好,很好。”他收起留影石,“赵明坤的手,伸得够长。”
李青磕头如捣蒜:“执事明鉴!弟子愿戴罪立功,指证赵公子!”
刘执事沉默片刻,忽然问:“那枚碎片,赵明坤要用来做什么?”
“弟子不知具体。”李青忙道,“只听赵公子提过,此物是开启某处秘境的‘钥匙’之一。三日后,他们要在山外的‘黑风谷’与某人交易。”
“钥匙?秘境?”刘执事眼神微凝,“交易对象是谁?”
“弟子不知,只听说是……是‘上边来的人’。”
上边?
刘执事脸色终于变了。
他盯着李青,良久,才叹道:“你先回吧。今夜之事,不得外传。三日后……我自有安排。”
李青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洞府内,只剩刘执事一人。
他站在月光下,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出来吧,小子。”
王富贵心中一紧。
犹豫片刻,他从巨石后走出,行礼:“刘执事。”
刘执事看着他,眼神复杂:“你都听到了?”
“弟子……听到了部分。”
“部分?”刘执事苦笑,“怕是全听到了吧。也好,省得我再解释。”
他走到洞府门口,望向夜空:“三十年前的旧案,要重启了。这次,恐怕会牵扯更大。”
王富贵站在他身后,不知该说什么。
“王富贵,”刘执事忽然转身,直视他,“你那本账册,可否借我一观?”
这一次,他的眼神无比郑重。
王富贵沉默片刻,取出账册,递了过去。
刘执事接过,没有翻看,只是用指尖轻触封面,闭目感应。
半晌,他睁眼,长叹一声:“果然……是‘万宝道契’的气息。虽然微弱,但错不了。”
他将账册还回,神色肃然:“王富贵,你听着。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普通的记名弟子。你是‘老王记’的传人,是‘万宝道契’的持有者。这份因果,你躲不掉。”
王富贵接过账册,只觉重如千钧。
“执事……”
“老夫不会害你。”刘执事摆手,“相反,老夫会帮你。但不是现在。现在你太弱了,炼气四层……连自保都难。”
他取出一枚玉简,递过来:“这是老夫早年所得的一门敛息秘术《龟息藏灵诀》,可彻底隐匿气息,筑基以下难以察觉。你且修炼,三日内务必入门。”
又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箓:“这是‘遁地符’,危急时刻可遁入地下百丈,持续一刻钟。只能用一次,慎用。”
王富贵接过,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执事为何……”
“为何帮你?”刘执事笑了笑,“因为三十年前那桩旧案,老夫的师父……就是因此陨落的。而凶手,很可能与今日这些人的‘上边’,是同一伙。”
他望向远方,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这笔债,老夫要讨回来。而你……或许是关键。”
月已西斜。
刘执事拍了拍王富贵的肩:“回去吧。三日后,黑风谷,你随我去。但记住,只看,不动。明白吗?”
王富贵重重点头。
“去吧。”刘执事转身,步入黑暗。
王富贵站在原地,许久,才握着玉简和符箓,朝着听竹轩方向返回。
夜色中,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手中的账册,在黑暗中,悄然泛起一抹极淡的金光。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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