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陈小凡第一次见到哪吒真身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TM也太赛博了。
和他想象中踩着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古风少年不同，眼前这位三坛海会大神穿着哑光黑合金轻甲，关节处有幽蓝的能量光路流淌，背后悬浮着八支造型流线、泛着金属冷光的机械臂——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等法宝全部集成在内，枪尖偶尔闪过电弧。
最夸张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呈淡金色，瞳孔位置有极细微的数据流滚动。当他和陈小凡对视时，陈小凡的工牌自动弹出全息投影，显示出一行红色小字：“身份核验通过。威胁评估：低。建议：保持距离2.5米以上。”
“你们项目组的产品，”哪吒开口，声音和之前威胁他时一样冷硬，但多了几分疲惫，“真是无孔不入。”
这里是“大数据修仙平台”项目组的临时测试区，位于天道数据中心地下三层。三百平的空间被分成几十个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位志愿者仙官，正戴着感应头盔，对着屏幕做道心测评。
陈小凡是被云中子临时抓壮丁抓来的，理由是“用户体验顾问必须亲临一线收集反馈”。他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哪吒会作为“特邀内测用户”出现，他绝对会请假说自己修炼岔了气。
“三太子……”陈小凡斟酌措辞，“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哪吒挥手，身后的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嗡鸣，“又不是你写的代码。但你是评委，给了那破系统高分——这就够我找你麻烦了。”
陈小凡咽了口唾沫。他能感觉到周围几个测试仙官偷偷投来的视线——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件事的调查结果……”
“压下去了。”哪吒打断，“天兵营赔了妖族三件上品灵宝，外加我二哥亲自去道歉。条件是，妖族对外宣称是‘训练事故’，系统一切正常。”
他走到一台测试终端前，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调出陈小凡设计的“道心测评模块”界面：“所以我现在对你们搞的这些‘创新’，过敏。尤其是——测评。”
屏幕上显示着哪吒的测试题目：
【第37题：当上级指令与您个人道义产生冲突时，您的第一反应是？】
A. 无条件服从上级
B. 以道义为准，但会委婉沟通
C. 坚持己见，必要时违抗指令
D. 看情况，灵活处理
哪吒盯着这题看了三秒，冷笑：“这道题是谁出的？”
“算法生成的……”陈小凡硬着头皮说。
“算法？”哪吒转头，金色瞳孔里的数据流加速，“那它知不知道，我三百年前就违抗过‘上级指令’——我爹让我杀东海龙王三太子，我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然后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陈小凡后背发凉。这是哪吒最著名的黑历史，也是他最深的痛处。
“所以这道题对我没意义。”哪吒平静地说，但机械臂的嗡鸣声变大了，“我的‘道义’就是我的道义。至于上级？呵。”
他没选任何答案，直接跳到下一题。
陈小凡看着他操作，忽然想起织霞仙子之前的密信：“哪吒是个关键变量。他对天庭的忠诚建立在对‘公义’的信仰上，一旦发现天庭不再公义……”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三太子，”陈小凡压低声音，“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优化一下测评结果。”
哪吒侧头看他：“什么意思？”
“系统有后门。”陈小凡撒谎不眨眼，“设计时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留了手动调整接口。我可以把一些敏感题的权重调低，或者……替换成更中性的版本。”
这当然是胡扯。但他需要借口接近哪吒的系统后台。
哪吒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愉快的笑，是那种“小子你很有意思”的笑：“行啊。让我看看你怎么优化。”
他让出位置。陈小凡坐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他确实在调权重，但更重要的是，他植入了一个微型监控脚本。
这是李大明的杰作，代号“蒲公英孢子”。脚本会潜伏在系统后台，记录该用户的所有操作数据、测评结果，并在用户完成测评时，将一份原始数据加密发送到蒲公英网络的指定服务器。
同时，陈小凡还做了另一件事：他把哪吒那道“道义与指令”题的标准答案，从“B（以道义为准，但会委婉沟通）”，改成了“C（坚持己见，必要时违抗指令）”。
不是为了让哪吒得高分，而是为了测试系统的容忍度。
他想知道，当一个用户的测评结果明显“不合格”时，系统会怎么处理。
“好了。”陈小凡站起身，“这样您的综合评分会……更真实一些。”
哪吒重新坐下，快速完成剩下的题目。二十分钟后，测评结束，系统生成报告。
【用户：哪吒（三坛海会大神）】
【道心稳固度：87%（优秀）】
【情绪稳定性：42%（需关注）】
【决策倾向：高度自主型（偏好独立判断）】
【风险提示：该用户对权威的天然质疑倾向，可能导致执行任务时产生不可预测变量。建议：分配需要高自由度、低流程约束的作战任务。】
报告最下方有一行小字，陈小凡刚才特意加上的：
【特别备注：本测评基于用户真实反馈生成，旨在提供参考。神仙不是数据，道心不可量化。】
哪吒看完，沉默了很久。
“这行字，”他最终说，“是你加的？”
“嗯。”
“为什么？”
陈小凡想了想：“因为我觉得，神仙不该被一套算法定义。就像您——系统说您‘情绪不稳定’，但那可能是因为您在乎的事情太多；说您‘质疑权威’，但那可能是因为您见过的‘权威’并不总是对的。”
哪吒站起身，机械臂缓缓收回背后。他走到陈小凡面前，身高其实差不多，但那身合金装甲带来的压迫感十足。
“陈小凡，”他说，“你是个临时工，对吧？”
“……是。”
“那你最好记住，”哪吒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在这个地方，太聪明的人，要么变成棋子，要么变成弃子。你想当哪种？”
陈小凡没说话。
哪吒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陈小凡差点没站稳。
“测评我做了，报告我收了。”哪吒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如果你那‘优化’的后门被人发现了，别说是我让你干的。”
他走了。隔间里的其他测试仙官这才敢喘气。
一个年轻仙吏凑过来，小声问：“陈顾问，您真给他改数据了？”
“没有。”陈小凡面不改色，“只是调整了展示方式。神仙的尊严，不该被分数践踏。”
年轻仙吏似懂非懂地点头。
—
下午，陈小凡回到工位，刚打开电脑就收到李大明的密讯。
“孢子已植入哪吒终端，数据传输正常。另外，你改的那道题有反应了。”
陈小凡点开附件。是系统后台的警报日志：
【警告：用户哪吒（ID:TNS-001）在第37题选择答案C，触发‘高自主倾向’标签。根据规则R-743，该标签用户将被列入‘月度关注名单’，增加定期心理评估频率。】
果然，系统在监控。不只是测评结果，连用户的选择倾向都在被标记、分类。
更让陈小凡心惊的是另一条日志：
【关联检测：用户哪吒与‘天兵营AI事故’关键词关联度上升。系统建议：限制其访问‘防御阵列控制系统’权限，为期三十日。】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因为哪吒捅破了AI事故的盖子，系统就自动限制他的权限。
陈小凡立刻给织霞仙子发信息：“哪吒的测评结果被系统用来限制他权限了。”
回复很快：“意料之中。玉帝要的不是真话，是听话。哪吒这种刺头，早该被‘优化’了。”
“那我们……”
“按计划进行。”织霞仙子发来一份加密文档，“‘道心测评BUG计划’启动。你负责在接下来一周的内测中，有选择性地在部分用户终端植入‘异常显示模块’。模块会在用户完成测评时，弹出一个隐藏页面，显示系统对他们的‘真实评估’——包括风险标签、监控建议等等。”
陈小凡点开文档。计划很详细：目标用户一百人，都是各部门中口碑较好、但职位不高、对现状有微词的仙官。植入方式是通过系统“推送补丁”，伪装成常规更新。
风险很大，但如果成功，这一百人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觉醒，都是重要力量。
“植入需要时间，”陈小凡回复，“而且容易被系统防火墙拦截。”
“所以需要‘官方渠道’。”织霞仙子发来一个笑脸，“我让云中子批了个‘A/B测试’申请——就说为了优化测评准确性，需要向部分用户推送不同版本的测评逻辑。你是项目组成员，有权限操作。”
陈小凡立刻懂了。把“异常显示模块”伪装成“B测试版本”，光明正大地推送。
“云中子会同意？”
“他最近在冲‘年度创新奖’，只要能出数据，什么都同意。”织霞仙子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我已经把‘B版本’的说明文档写得花里胡哨，全是专业术语，他看都没看就签字了。”
陈小凡无语。这仙界，真是从上到下都透着一种敷衍的荒唐。
他正要开始准备推送包，工位上的内部通讯器突然响了。
是云中子，声音急切：“陈小凡，来我办公室！急事！”
—
云中子的办公室堆满了各种原型产品：会自己转的炼丹炉、能自动调节温度的仙袍、甚至还有个在角落里反复跳跃的“智能飞剑”——但显然智能过头了，每次跳起来都会撞到天花板，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又掉下来，锲而不舍。
“坐，坐。”云中子搓着手，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焦虑的表情，“有个‘好机会’——也可能是‘大麻烦’，看你怎么处理了。”
“您说。”
“玉帝刚才亲自过问了大数据平台进度。”云中子压低声音，“尤其点名了‘道心测评模块’。他说，下个月要举行的‘天庭青年仙才选拔赛’，初筛就用我们的测评系统。”
陈小凡心里一沉。青年仙才选拔赛，是仙界每百年一次的盛事，选拔出的优秀年轻仙人会被重点培养，甚至直接进入凌霄殿任职。用测评系统初筛，意味着……
“这意味着，”云中子证实了他的猜想，“系统给出的分数，将直接决定成千上万年轻仙人的前途。而我们是系统的设计者——责任重大啊！”
他的表情与其说凝重，不如说狂喜。显然，他把这当成了项目的重大突破，是自己职业生涯的闪光点。
“所以，”云中子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我要你在一周内，把测评系统的‘准确性’和‘公平性’优化到极致。尤其是‘公平性’——不能出现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歧视’或‘偏袒’的漏洞。玉帝最看重这个。”
公平性。陈小凡咀嚼着这个词。在一个连神仙都在被分等级、被标记、被“优化”的系统里，谈公平性？
“我会尽力。”他说。
“不是尽力，是必须。”云中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玉牌，“这是‘系统最高调试权限’，有效期七天。这期间你可以访问所有后台数据、修改算法参数——但记住，所有操作都会被记录。七天后，权限收回，系统封版，交付给选拔赛组委会。”
陈小凡接过玉牌。入手温热，表面有细密的符文流转。
最高调试权限。七天。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可以做太多事了：查看所有用户的真实标签，了解系统背后的筛选逻辑，甚至可以——如果足够小心——在算法里埋下一些“后门”。
“保证完成任务。”陈小凡听见自己说。
离开办公室时，他握紧玉牌，手心出汗。
七天后，这套系统将决定无数年轻仙人的命运。
而他现在，有了短暂地、有限地，影响这套系统的能力。
他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上，道心测评的后台管理界面静静展开。
列表里是已经完成测试的八千多名用户，每个人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分数和标签：优秀、良好、合格、需关注、高风险……
陈小凡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第一个高风险用户的详情页。
用户：青鸾仙子
部门：瑶池仙禽管理处
测评分数：52（不及格）
风险标签：情绪化、理想主义、对现有管理制度提出过三次书面建议
系统建议：调离现岗，分配至边缘岗位观察
陈小凡看着那行“系统建议”，手指在键盘上悬停。
然后，他点开编辑界面，在建议后面加了一行小字：
【人工复核备注：该用户提出的管理制度建议（编号TZ-2023-089至091）已被采纳两条，实际工作表现评级为‘良’。建议保留现岗，纳入‘青年骨干培养池’。】
他点击保存。系统提示：“修改已记录。操作人：陈小凡，权限：最高调试。”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七天，他会用这支笔——或者说，这个权限——尽可能地，把那些被系统误判、被标签束缚的人，往回拉一点。
哪怕只能拉回一点点。
哪怕七天后，这一切又会被覆盖。
他想起青阳子的话：“历史是圆的。”
但如果每个人，都往同一个方向推一点点呢？
也许，圆的轨迹，就会慢慢改变。
陈小凡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工作。
窗外的仙光永恒不变，但屏幕上的数据流，正在他指尖悄然转向。
而远处，凌霄宝殿里，玉帝正看着同样的后台界面，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
他看到了陈小凡的修改记录。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棋子，有时候也会以为自己是棋手。
这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