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布到货那天,冷宫像过年。
不,比过年还热闹——毕竟冷宫已经七八年没正经过年了。
两匹厚实的桐油布,十根笔直的杉木,还有一桶上好的桐油,全是内务府按“宫苑修缮”的规格送来的。送货的小太监说,这是皇后娘娘亲自批的条子,走的是“受灾重建”的账。
甄笑棠摸着那滑溜溜、厚墩墩的桐油布,眼睛笑得眯成缝:“好东西!这玩意儿不透风不漏雨,蒙棚子上,里头能热出汗!”
说干就干。
秋月带着小凳子拆旧棚——小心翼翼,生怕伤着里头的菜。刘姐烧热水浇菜,陈嬷嬷和柳儿打下手。甄笑棠自己爬上了棚架子,亲自指挥。
“左边那根杉木再往东挪三寸!对!就那儿!钉子!锤子!”
叮叮当当忙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新大棚落成。
杉木骨架又高又挺,桐油布绷得紧紧实实,接缝处刷了厚厚的桐油,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棚门做了双层——外面一层草帘,里面一层油布帘,保温效果翻倍。
甄笑棠钻进去试了试,立刻又钻出来:“太热了!得开通风口!”
她在棚顶两侧开了几个活动窗,用竹竿撑着,能开能关。
“完美!”她叉腰站在棚前,“现在就是下刀子,里头的菜也冻不着!”
众人围着新棚子,个个脸上放光。
柳儿小声问:“采女,这棚子……起个名吧?”
甄笑棠想了想:“就叫‘暖春阁’!冬天里的春天!”
“好名字!”小凳子鼓掌。
“为了庆祝暖春阁落成,”甄笑棠一挥手,“今晚咱们开烧烤晚会——2.0升级版!”
众人欢呼。
这次烧烤,可比第一次阔气多了。
刘姐拿出了珍藏的腊肉——那是太后赏的金瓜子买的。柳儿去御膳房“借”了半袋炭,陈嬷嬷贡献出最后一点面粉,秋月不知道从哪儿摘来一把野蒜。
最绝的是小凳子——他抱着小灰老鼠在御花园转悠半天,居然摸回来两只冻僵的麻雀!
“烤麻雀!”甄笑棠眼睛亮了,“这可是稀罕物!”
天黑透时,烧烤架支起来了,炭火烧得旺旺的。腊肉切片串在竹签上,麻雀褪毛开膛抹上盐,面饼擀得薄薄的架在铁丝网上。野蒜切碎,和盐一起当蘸料。
香味很快飘出来。
腊肉的咸香,面饼的焦香,麻雀的肉香,混着炭火的烟气,在寒冷的冬夜里飘出老远。
“开吃!”甄笑棠一声令下。
众人围坐一圈,手里拿着串,嘴边冒着油光。
小凳子啃着麻雀腿,含糊不清地说:“采女,这、这比上次的烤鸡还香!”
柳儿小口咬着面饼,眼睛弯成月牙:“要是……要是有点酱就好了。”
“下次就有了。”甄笑棠边翻肉边笑,“等咱们的黄瓜长出来,让刘姐腌酱瓜,那才叫一个香!”
正说笑着,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秋月瞬间放下竹签,抄起手边的烧火棍。刘姐也握住了菜刀。
甄笑棠摆摆手,压低声音:“继续吃,该笑笑。”
她拿起一串烤得焦黄的腊肉,故意提高声音:“这腊肉啊,就得烤到外焦里嫩,油脂‘滋滋’冒泡才好吃!你们闻闻,这香味,能飘出二里地!”
墙外又一声轻响。
这次是瓦片松动的声音。
甄笑棠心里有数了。她慢悠悠起身,拿起一串烤麻雀,走到院墙根下,对着墙头说:“外头的朋友,天寒地冻的,蹲墙头不冷吗?要不……进来吃口热的?”
墙头静了几秒。
然后,一道黑影轻飘飘落下。
又是玄色常服,又是蒙着面——但这次,甄笑棠一眼就认出来了。
“皇上,”她举着烤麻雀串,“尝尝?刚烤好的,还冒油呢。”
轩辕绝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你倒是胆子大,不怕又是贼?”
“贼可没您这身手。”甄笑棠把麻雀串递过去,“再说了,这香味能把贼招来,也能把皇上招来——臣妾这算不算‘香诱圣驾’?”
轩辕绝接过串,咬了一口,嚼了嚼,点头:“手艺有长进。”
他走到烧烤架边,很自然地坐下,拿起一串腊肉继续烤。那架势,熟练得好像天天来似的。
冷宫众人全傻了。
小凳子手里的麻雀腿“啪嗒”掉地上。柳儿捂住嘴。陈嬷嬷赶紧要跪,被甄笑棠一个眼神制止。
“都坐着。”轩辕绝摆摆手,“今晚这儿没皇上,只有……闻着味儿来的食客。”
他看向甄笑棠:“你这棚子不错,比上次那个结实。”
“托皇上的福。”甄笑棠也坐下,翻着面饼,“二十两银子,全花在这棚子上了。等黄瓜长出来,第一个给您拌凉菜。”
“朕等着。”轩辕绝又拿起一串烤蒜,“听说,你今天带着贼人去宫正司报案了?”
“人赃并获,不能不报。”甄笑棠老实说,“就是……手段不太雅观。”
轩辕绝笑了:“粪坑擒贼,确实不雅。但管用。”
他顿了顿:“李昭仪禁足三个月,她娘家那个绸缎庄……查封了。”
甄笑棠手一顿:“查封?”
“勾结市井无赖,祸乱宫闱,按律当封。”轩辕绝语气平淡,“皇后亲自下的旨。”
甄笑棠心里一跳。这惩罚,比她预想的狠多了。看来皇后这次是真怒了。
“那德妃……”她试探着问。
“德妃病了。”轩辕绝看她一眼,“真病假病不知道,但太医说,得静养三个月。”
甄笑棠懂了。这是变相禁足。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皇上,您说这后宫像不像个菜园子?”
“嗯?”
“有人想当牡丹,艳压群芳。有人想当幽兰,独自清香。”甄笑棠翻着面饼,“但臣妾就想当棵菠菜——看着不起眼,但离了它,谁都难受。”
轩辕绝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问:“你就没想过……当牡丹?”
“当不起。”甄笑棠摇头,“牡丹得养在暖房,天天有人浇水施肥。臣妾这性子,还是适合自己刨土种菜,爱长不长,自在。”
她递给轩辕绝一张新烤好的面饼:“尝尝,夹块腊肉,抹点蒜泥。”
轩辕绝接过,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比御膳房的饼子香。”
“那是!”甄笑棠得意,“御膳房的饼子放凉了才送来,哪有现烤的好吃?咱们这叫‘锅气’,美食的灵魂!”
两人就这么你一串我一串,吃着烤串聊着天。冷宫众人从最初的震惊,到慢慢放松,最后也敢插两句嘴了。
柳儿小声说:“皇上,采女还会做‘火锅’呢,说冬天吃最暖和。”
“哦?”轩辕绝挑眉,“火锅是什么?”
“就是把菜啊肉啊放锅里煮,边煮边吃。”甄笑棠比划,“最好是铜锅,炭火一直烧着,汤一直滚着。配上麻酱、韭菜花、腐乳汁……那叫一个美!”
轩辕绝眼睛亮了:“能试试吗?”
“现在不行。”甄笑棠摊手,“没铜锅,没炭炉,没调料。等臣妾攒够钱,置办齐全了,请您来吃。”
“朕等着。”轩辕绝说完,顿了顿,“需要什么,列个单子,让苏德全去办。”
甄笑棠一愣:“这……不合适吧?”
“就当朕投资。”轩辕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你种菜,朕吃菜。你开火锅,朕来吃。公平交易。”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锦囊,扔给甄笑棠:“订金。”
甄笑棠接过,打开一看——又是金瓜子,少说三十颗。
“皇上,这……”
“暖春阁的贺礼。”轩辕绝说完,转身,又轻飘飘翻过墙头,走了。
来无影去无踪,像阵风。
众人围着那袋金瓜子,半天没说话。
“采女,”小凳子咽了口唾沫,“皇上这是……把咱们当酒楼了?”
“比酒楼强。”甄笑棠收起金瓜子,“酒楼得交税,咱们不用。酒楼得看人脸色,咱们不用。酒楼不能赶客,咱们——”
她眨眨眼:“要是皇上吃霸王餐,咱们也能把他赶出去。”
众人哄笑。
笑声中,甄笑棠看向暖春阁。
桐油布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棚里,菠菜正悄悄生长,黄瓜苗又拔高了一节。
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而此刻的德妃宫里,德妃正对着铜镜,脸色阴沉。
心腹嬷嬷小声汇报:“……皇上在冷宫待了半个时辰,吃了烧烤,还赏了金瓜子。”
德妃手里的玉梳“咔嚓”一声断了。
“烧烤……”她咬牙切齿,“那贱人到底有什么妖法,能把皇上勾去那种地方!”
“娘娘息怒,太医说您得静养……”
“本宫静养,她倒是热闹!”德妃摔了断梳,“去,给本宫哥哥递信——就说,本宫要那贱人活不过除夕!”
嬷嬷脸色一白:“娘娘,现在风头紧,王家那边刚折了个绸缎庄……”
“那就找别人!”德妃眼神阴毒,“江湖上不是有种叫‘七日散’的毒药吗?无色无味,七日后发作,神仙难查。去弄点来,本宫……要送她份‘年礼’。”
窗外,寒风呼啸。
但风里,似乎还飘着一丝烤肉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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