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宫的清晨,莲香比往日更浓了些。
涟糯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裹在那床素云锦被里。她茫然地坐起身,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光裸的肩背和手臂,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吒卧房的外间,陈设简单,只有云床、案几和一座兵器架。空气里全是他身上那种清冽的莲香,混着些许药草与金属的气息。
“醒了?”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哪吒换了一身暗红常服,长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头,正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肩胛处已不再飘散莲瓣,显然伤势稳住了。
涟糯下意识地抓紧锦被裹紧自己,脸微微发热:“殿下……”
“叫名字就行。”哪吒把药碗放在案上,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神色没什么变化,“你化形突然,宫里没备女子的衣物。我已吩咐仙娥去织女那儿取,但要等些时辰。”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翻找片刻,取出一件雪青色的中衣和一套玄色暗纹的箭袖常服,转身丢到云床上:“先穿我的。”
涟糯看着那堆衣物,又看看哪吒,耳根更红了。
她……不会穿。
哪吒等了片刻,见她不动,挑了挑眉:“怎么?”
“我……”涟糯声音细如蚊蚋,“我不会……”
哪吒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莲藕化形,灵智虽开,但人间琐事一概不知。他啧了一声,走到床前:“抬手。”
涟糯僵住了。
“要么自己穿,要么我帮你。”哪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选一个。”
涟糯咬住下唇,慢慢松开了攥着锦被的手。被子滑落,她整个人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肌肤泛起细小的颤栗。她不敢看哪吒,只能闭着眼,僵硬地抬起手臂。
哪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拿起那件雪青中衣,抖开,动作不算温柔却足够仔细地帮她套上。指尖偶尔擦过她温热的皮肤,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
中衣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哪吒又拿起玄色外袍,从背后拢住她,让她抬手穿过袖子。他俯身时,发丝垂落,扫过她的颈侧,带着清冽的莲香。
“系带。”他简短地命令,手指拉着衣襟两侧的系带,示意她握住。
涟糯手忙脚乱地抓住,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打结。指尖相触时,她忍不住抬眼偷看他。哪吒正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确实生得极好,那份昳丽甚至带了些女子般的精致,可眉眼间的孤戾与傲气,又让人不敢直视。
“看什么。”他没抬眼,却仿佛知道她在看。
涟糯慌忙低下头,系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哪吒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伸手重新解开,利落地打了个端正的结。
“好了。”他退后一步,打量她。
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在太大,袖口长出好一截,衣摆几乎拖到脚面。玄色衬得她肤色更白,那张与他相似的脸掩在宽大衣领里,显出几分懵懂的稚气。
“丑。”哪吒评价道,眼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涟糯揪着过长的袖子,小声反驳:“是殿下的衣服不合身……”
“叫名字。”哪吒纠正她,转身端起药碗递过来,“喝了。”
汤药气味苦涩。涟糯皱着鼻子,还是接过来小口喝完。药效很快,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抚平了她初生后灵力的躁动。
“从今日起,你每日晨起打坐两个时辰,修习菩萨传你的心法。”哪吒收了碗,语气变得严肃,“我会检查。”
“是。”涟糯乖乖应下。
此后数日,云霭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又似乎有些不同。
金戈见到化形的涟糯时,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托盘,随即眼圈就红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涟糯穿着赶制出来的浅青色衣裙,安静地听着。
她修行很刻苦。
每日天未亮就起身打坐,按照观音所传心法调息凝神。哪吒偶尔会在一旁看着,也不指点,只在她气息紊乱时淡淡说一句:“静心。”
这日午后,涟糯结束打坐,见哪吒正坐在院中石桌前擦拭火尖枪。枪身映着天光,流转着暗红色的火焰纹路。她看了许久,忽然问:“哪吒……我何时能练剑?”
哪吒动作一顿,抬眼:“你想练剑?”
“嗯。”涟糯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那些兵器上,“我想……以后若能与你并肩作战,便不必总让你护着。”
哪吒擦枪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眼,仔细看她。少女站在逆光里,眉眼清澈,神情认真,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上有种陌生的执拗。
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那种带着讥诮或慵懒的笑,而是真真切切从眼底漾开的笑意,让他那张昳丽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好看得让人心悸。
“有我在,你永远不必担心这个。”他说,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傲气。
涟糯却抿紧了唇,不服气:“可我想自己能保护自己,也想保护你。”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清晰。
哪吒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他放下火尖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许多,俯视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可此刻那压迫感里却混了些别的什么。
“保护我?”他重复,尾音微微上扬,“就凭你?”
“现在不能,以后一定能。”涟糯仰着脸,毫不退缩。
哪吒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好。”他说,“那我教你。”
他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未开刃的短剑,递给她:“握剑。”
涟糯接过。剑很沉,她双手握住才勉强拿稳。
“单手。”哪吒命令,“手腕要稳,手指扣紧。”
他站到她身后,手覆上她的手,调整她握剑的姿势。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耳畔。
涟糯浑身僵硬,脸又开始发热。
“专心。”他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剑是手臂的延伸,你要感觉到它,驾驭它。”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做了一个最简单的直刺动作,剑尖破空,发出细微的嗡鸣。
“记住这个感觉。”他松开手,“自己练,刺一千次。”
“一千次?”涟糯睁大眼睛。
“嫌少?”哪吒挑眉,“那就两千次。”
涟糯不敢再多言,乖乖举起剑,一下一下地刺出。起初动作笨拙,剑尖乱晃,手臂很快酸软,可她咬着牙,不肯停。
哪吒靠在廊柱上看她。
少女穿着浅青衣裙,乌发用一根素银簪松松绾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张脸在专注时褪去了懵懂,显出一种难得的坚毅。
像,又不像,他想。
像的是这副皮囊,不像的是内里。他骨子里是焚天的烈火与不驯的孤戾,而她……是清澈的泉水,柔软,却也有自己的执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个因他而生、与他共感的生命,正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长出属于自己的棱角。
他本该不悦的,他应当将她永远护在羽翼下,让她只依赖他,只属于他。可看着她咬牙练剑的模样,那份执着的心意,又让他心底某处微微发软。
罢了,他想。
反正人在他宫里,在他眼皮底下,她想变强,他便教她。教到足够保护自己,却也永远不可能脱离他。
这样正好。
“手腕下沉三分。”他忽然开口,走到她身边,手指轻轻托住她发颤的手腕,“肩放松,用腰力。”
涟糯依言调整,果然顺手了许多。她忍不住抬眼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对吗?”
“嗯。”哪吒应了一声,指尖在她腕间停留片刻才收回,“继续。”
夕阳西下,将云霭宫染成金红。院中,少女一剑一剑刺出,少年抱臂立于廊下,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风吹过,掀起两人的衣摆。莲香弥漫开来,分不清是从谁身上散出的。
哪吒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存在。
这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合他心意的羁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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