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风波虽暂平,但李副使那番关于“牝鸡司晨”与“关系暧昧”的言论,却如同投入静湖的毒饵,悄然在特定的人群中发酵。
数日后,一个云寄瑶前往京郊一处香火并不旺盛的静心庵布施药材的机会,被某些人视作了绝佳的良机。这静心庵位置偏僻,是云寄瑶暗中选定的、为数不多的能与外界(通过庵中一位曾受她母亲恩惠的老尼)保持一丝隐秘联系的渠道之一。
然而,她前脚刚离开王府,后脚便有一封匿名信,经由一个被买通的门房,递到了沧澜院,直接呈至萧绝手中。送信之人声称,事关王妃清白与王府安危,务请王爷亲启。
韩卫检查过信件,并无毒物,但内容却让他脸色大变,迟疑着是否要呈给王爷。
“何事?”萧绝察觉到他的犹豫,冷声问道。
“王爷……是一封匿名信,内容……颇为不堪,涉及王妃今日出行……”韩卫硬着头皮道。
萧绝周身气息瞬间一冷:“念。”
韩卫只得展开信件,艰涩地念道:“……定北王殿下敬启:鄙人偶见王府王妃常私下前往城西静心庵,然并非仅为布施。庵中后院时常有一神秘男子出入,与王妃密会时长可达数个时辰……王妃医术来历不明,与外界联系诡秘,恐非单纯冲喜之事。王爷目不能视,需防身边之人勾结外敌,牝鸡司晨,王府基业与王爷安危恐毁于一女子之手……望王爷明察,勿被蒙蔽……”
信中所言,时间、地点、人物(虽未指明,但暗示存在)俱全,言之凿凿,恶毒地将云寄瑶的私下行动与她神秘的医术来历、以及“外敌”、“蒙蔽”等最敏感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直指她红杏出墙、勾结外人、意图不轨!
这已不仅仅是污蔑,更是最阴险的离间计!旨在彻底摧毁萧绝对云寄瑶的信任!
“咔嚓!”萧绝手边的紫檀木小几,竟被他生生掰下一角!木屑刺入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浑然未觉。
一股滔天的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匿名信?密会男子?数个时辰?
他知道她去静心庵,她曾向他报备过,说是布施药材,也为母亲祈福。他信了。可这信中所言……
理智告诉他,这极可能是敌人的离间之计,云寄瑶绝非那般人。可情感上,那“数个时辰”、“神秘男子”、“医术来历不明”的字眼,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看不见!他无法亲眼去验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几乎发狂!
“王、王爷?”韩卫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暴怒,心惊胆战,“此信来历不明,定是诬陷!王妃她……”
“闭嘴!”萧绝厉声打断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她此刻人在何处?”
“应、应在返回路上了……”
“让她立刻来见本王!”萧绝猛地站起身,因动作过猛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体内被压制已久的“相思引”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躁动,一股寒意自丹田窜起。
“王爷!您保重身体!”韩卫急忙上前搀扶。
“滚开!”萧绝一把挥开他,胸口剧烈起伏,覆眼的锦带下,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骇人的青气。他死死攥着那封已被揉皱的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他想起她过于精湛的医术,想起她远超庶女身份的沉稳与见识,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藏着秘密的眼神……还有,她对他,那始终保持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难道……真的……
不!他不能乱!这一定是阴谋!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交战,剧烈的情绪引动着毒素,经脉中寒意肆虐,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云寄瑶甫一回到墨韵堂,便感觉到气氛不对。青黛白着脸迎上来,低声道:“姑娘,韩侍卫刚才来传话,王爷……王爷让您立刻去沧澜院,语气……很不好。”
云寄瑶心中一沉。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私下联系外界的事情暴露了?她确实通过静心庵的老尼,在暗中查探“相思引”解药的可能线索,以及母亲娘家当年的一些旧事,这确实是她未曾向萧绝言明的秘密。但除此之外,她问心无愧。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微乱的鬓发,坦然走向沧澜院。
一踏入内室,一股冰冷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萧绝独自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孤绝的紧绷。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团纸张,指缝间隐约可见血色。
“王爷。”云寄瑶依礼唤道。
听到她的声音,萧绝猛地“看”过来,那即使隔着锦带也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你去静心庵做了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云寄瑶心头一跳,果然与此有关。她维持着镇定:“回王爷,妾身按例前往布施药材,并为母亲祈福。”
“布施?祈福?”萧绝猛地将手中揉皱的信纸掷到她脚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戾气,“那这封信,你又作何解释?!密会男子?长达数个时辰?云寄瑶,你当本王是瞎子,就可以随意欺瞒吗?!”
纸张滚落脚边,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云寄瑶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大概,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不是害怕,而是心寒。他竟然……真的怀疑她?
她抬起眼,直视着那张因愤怒和毒素浮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颜,声音反而异常平静:“王爷信这匿名诬陷之词?”
“本王只问你,是真是假!”萧绝猛地站起身,因毒素躁动和情绪激动,身形微晃,他强撑着,一步步逼近她,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医术从何而来?你屡次前往那偏僻庵堂,究竟所为何事?那个男人,是谁?!”
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骤然冷下去的气息。
云寄瑶看着他逼近的身影,看着他因怀疑而失控的模样,心中那处因他近日维护而悄然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钝痛蔓延。她可以面对外界一切明枪暗箭,却难以承受来自他的、毫不留情的质疑。
“妾身医术,源于母族遗泽,早已向王爷阐明。前往静心庵,除布施祈福,亦有妾身私事要处理,但与信中所言龌龊之事,绝无半点干系!至于男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字字清晰,“纯属子虚乌有!”
“私事?什么私事需要你偷偷摸摸,避人耳目?!”萧绝此刻已被嫉妒和怀疑冲昏了头脑,毒素带来的寒意与心头的怒火交织,让他口不择言,“云寄瑶,你是否觉得本王如今是个废人,便可随意摆布,甚至……与他人暗通款曲?!”
“萧绝!”云寄瑶终于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喝断他,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失望,“你竟如此想我?!”
她眼中瞬间涌上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倾尽全力救治、甚至不知不觉间已悄然放入心中的男人,此刻却用最恶毒的猜测来伤害她。
“我云寄瑶行事,光明磊落!若我真有异心,何须等到今日?何须为你耗尽心力压制剧毒?!”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王爷既然不信我,妾身无话可说。但请王爷记住,污蔑之词,伤不了我分毫,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她不再看他,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去。转身的刹那,一滴泪终究还是滑落脸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听着她那句“亲者痛,仇者快”,萧绝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体内躁动的毒素因他情绪的巨大波动而猛然反噬,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暗黑色的毒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王爷!”韩卫惊呼着冲上前扶住他。
萧绝倒在韩卫怀中,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边回荡着她失望至极的声音和决绝离去的脚步声,口中是毒血的腥甜……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悔恨。
他……是不是做错了?
离间毒计,似乎……已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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