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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房间里的药味儿还没散干净。

那种混合着腥气、土味和草木腐烂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霍云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他靠在轮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原本的死灰气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虚脱后的潮红。

秦兰手里拿着干毛巾,手抖得厉害,想给儿子擦汗,又不敢碰他。

她眼巴巴地盯着霍云霆的腿,声音都在发颤。

“云霆,怎么样?刚才……刚才是真的疼了吗?”

霍振邦站在一旁,那双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指节都捏得发白。

老两口这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可这会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云霆缓缓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有些发直,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慢慢挪到了正在收拾残局的姜酒身上。

那个女人正把桶里那些吓人的毒虫尸体往外捞,脸上一点嫌弃的表情都没有。

“疼。”

霍云霆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字。

声音哑得像是含着一把沙子。

但这一个字,听在秦兰和霍振邦耳朵里,比那过年的鞭炮声还响亮,还喜庆。

“疼就好!疼就好啊!”

秦兰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一把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那肩膀耸动得根本停不下来。

只要知道疼,就说明这腿还没死透!

只要没死透,就有站起来的希望!

霍振邦也是眼眶发热,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连说了三个“好”字。

一家三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激动里,气氛热烈得有些悲壮。

“行了,别哭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这种温情。

姜酒把手里的脏东西倒进垃圾桶,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走到霍云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既然确认我有本事治你的腿,那咱们的交易就正式生效。”

她转头看向还抹着眼泪的秦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伯母,户口本在哪?拿出来。”

秦兰愣了一下,挂着泪珠的睫毛眨了眨,没反应过来。

“户……户口本?”

“对,户口本。”

姜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外面的天色。

“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赶紧去把结婚证领了。”

“既然说了这婚我结,那就别磨叽,免得夜长梦多,又跳出来什么猫猫狗狗的来恶心人。”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这也太急了吧?

这前脚刚治完腿,后脚就要去领证?

霍云霆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姜酒的眼神有些复杂。

“一定要这么急?”

他沉声问道。

虽然答应了赌约,但他心里其实还没完全准备好接纳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

姜酒挑了挑眉,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精明。

“当然急。”

“我把王家得罪死了,如果不赶紧把名分定下来,明天他们就能找一堆理由来抓我这个‘流氓’。”

“而且,我治你的腿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还要用不少珍贵药材。”

“我是来找靠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不见兔子不撒鹰,没那张红纸,我凭什么给你接着治?”

她话说得直白,一点弯弯绕都不带,全是利益交换的大实话。

可偏偏就是这种坦荡,让霍云霆心里那点别扭反而消散了不少。

要是姜酒这时候说什么“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他反而会觉得虚伪恶心。

这种明码标价的交易,让他觉得安全。

霍云霆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坐直了身子。

“妈,去拿户口本。”

秦兰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姜酒,最终咬了咬牙。

“哎!这就去!”

她转身跑进里屋,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个红皮本子。

霍振邦则是立刻去给单位打电话,让人赶紧开介绍信送过来。

在这个年代,没有单位的介绍信,那是领不了证的。

好在霍家虽然落魄了,但霍振邦和霍云霆的级别还在,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不到半个小时,警卫员小张就满头大汗地跑来了,手里捏着盖着大红章的介绍信。

“团长!介绍信开好了!”

小张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霍云霆,眼圈有点红,把信递过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姜酒一把拿过介绍信,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

她推起霍云霆的轮椅就往外走。

霍云霆身子一僵。

自从残废后,他最讨厌被人推着走,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但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姜酒已经推着他出了院门。

大院里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正是下班放学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饭,院子里飘着油烟味。

看到姜酒推着霍云霆出来,原本嘈杂的大院瞬间安静了几秒。

那些大爷大妈、小媳妇儿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锅铲、大葱,眼睛瞪得溜圆。

“哟,这不是霍家老二吗?”

“那推车的是谁?不就是那个丧门星姜酒吗?”

“他们这是干啥去?看这架势,不会是真要去领证吧?”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在周围嗡嗡响。

王家那事儿虽然才过去几个小时,但早就传遍了。

大家都知道姜酒给王家人下了泻药,这会儿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点畏惧,离得远远的。

但也有些嘴碎的,仗着人多,在那阴阳怪气。

“啧啧,一个瘸子,一个疯婆子,还真是天生一对。”

“霍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娶这么个祸害进门。”

说话的是隔壁院的刘婶,平时最爱嚼舌根,跟王家关系也不错。

霍云霆的手猛地抓紧了轮椅扶手,脸色沉了下来。

他可以忍受别人的白眼,但他不想听到这些侮辱姜酒的话。

毕竟,这个女人现在是他的……未婚妻。

正当他准备开口呵斥的时候,姜酒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婶。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出了那条碧绿的小蛇,在指尖绕啊绕的。

“刘婶是吧?”

姜酒笑眯眯地问道,声音脆生生的。

“我看你印堂发黑,嘴唇发紫,这是要倒霉的征兆啊。”

“听说乱嚼舌根的人,晚上睡觉容易被毒虫钻进嘴里,咬烂舌头。”

“你要不要试试?”

说着,她手里的翠翠配合地探起半个身子,冲着刘婶“嘶”了一声。

那鲜红的蛇信子,看得刘婶头皮发麻。

“妈呀!”

刘婶吓得怪叫一声,手里的锅铲都掉地上了。

她想起王家那三个拉了一裤兜的惨状,哪还敢再多嘴,捂着屁股一溜烟跑回了家。

周围其他人也是脸色一变,纷纷闭上了嘴,假装忙活手里的事,再也没人敢在那指指点点。

姜酒冷哼一声,收回视线,继续推着霍云霆往前走。

“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她在霍云霆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霍云霆听着这话,原本紧绷的嘴角,竟然微微松了一些。

这种被护着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两人到了民政局,因为有军区的介绍信,办事员虽然看着这一对组合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多问。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喊了好几遍“靠近点”。

霍云霆身体僵硬,始终和姜酒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姜酒不耐烦了,直接一屁股挪过去,肩膀紧紧挨着他的肩膀。

“咔嚓”一声。

这一幕被定格在了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霍云霆板着一张脸,严肃得像是在开作战会议。

而姜酒则是笑得明艳张扬,眉眼间全是得逞的狡黠。

拿着那两张薄薄的结婚证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霍云霆看着手里红彤彤的证件,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这么……结婚了?

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

回到霍家,秦兰已经张罗了一桌饭菜。

虽然时间仓促,来不及大操大办,但鸡鸭鱼肉也都凑齐了。

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气氛有些尴尬。

霍振邦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给霍云霆倒了一杯,又看了看姜酒。

“姜酒啊,既然领了证,那就是一家人了。”

“以后云霆要是欺负你,你就跟爸说,爸替你收拾他。”

这一声“爸”,算是彻底认可了姜酒的身份。

姜酒也不扭捏,端起酒杯就跟霍振邦碰了一下。

“爸,您放心。”

“他不欺负我,我也不会欺负他。”

“只要他乖乖配合治疗,我保准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说完,她一仰头,把那杯烈酒干了。

那豪爽的架势,看得霍振邦一愣一愣的,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是个爽快孩子!”

这顿饭吃得虽然不算热闹,但也算顺当。

吃完饭,秦兰把两人推进了霍云霆的房间。

“那个……被褥我都换了新的。”

“你们……早点歇着。”

秦兰说完这句话,脸都有点红,赶紧关上门走了。

随着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刚刚在饭桌上那点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只剩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窒息感。

霍云霆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床,一动不动。

姜酒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典型的单身男人房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了。

墙上贴着几张军事地图,桌上摆着几颗弹壳做的模型。

唯一的一点喜色,就是秦兰临时贴在窗户上的那对红双喜剪纸。

在那昏黄的灯泡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

姜酒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那床崭新的大红被面。

挺软乎。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背影僵硬的男人。

“喂,霍团长。”

“这证也领了,饭也吃了。”

“咱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她故意把“休息”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带着几分调侃。

霍云霆的背影猛地一颤。

他的手在膝盖上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

过了好半天,他才控制着轮椅转过身来。

那张脸上,没有新婚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和抗拒。

“姜酒。”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我们是领了证,但这只是交易。”

“我是个废人,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也尽不了丈夫的义务。”

“所以,别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说完,推着轮椅来到床边。

就在姜酒以为他要上床的时候。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起床上那床厚厚的被子,用力一甩。

“啪”的一声。

被子被扔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霍云霆指着地上的被铺,眼神冷厉,不容置疑。

“你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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