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不是吓出了幻觉?”桂嬷嬷摸了摸苏绾额头,恐她是说胡话。
“临京淮安渡口,咱们在客栈停了一日,晚上我在窗边见到这人,他正在杀人……”苏绾回忆起那场面,仍不由得胆寒。
彼时月明如洗,苏绾从二楼窗棂看对面渡口,正撞见一男子把另一男子的头,狠狠按在水里。
被按住的男子不住挣扎,江上溅起的水花逐渐变小,直至被按水中的人一动不动。
凶手却若无其事地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
倏忽,他像是察觉到背后有眼睛,回眸看向苏绾的方向。
眸光冷得彻骨,像是利箭直刺苏绾。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一瞬,苏绾掐着指尖,克制着想躲开的本能,直直盯着他。
在此刻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难保不会被灭口,除非她装瞎,说不准能逃过一劫。
万幸,那男子只盯着看她两三息,就抬步离开了。
苏绾等他走开,才发觉自己脸上的湿润,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大魏律法严明,如此惊骇的杀人场景,她毕生未曾经过。
事情过去半年有余,当时极度恐惧,加之离着江岸有段距离,苏绾已经记不得男子面庞,但记得他腰间那枚玉红得骇人。
这枚玉落在苏绾手里,她只觉得自己惹上了大祸。
“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很多,姑娘切莫忧思过甚,那人未必就认出了姑娘。春日里宴会多,可叫二夫人跟宋家提一提婚事,姑娘若与宋家结亲,就不必忧心这些事。
到时候不但姑娘不用愁了,就是小公子也可大大方方的入学堂,不必再给孟家四公子作伴读,小孩子偏最会欺负人。”桂嬷嬷听过苏绾的话,镇定分析。
苏绾心中正有此打算,只是与宋家的婚事……
说话间,嬷嬷已给苏绾挽了个发髻,梳妆打扮得体。
四小姐孟宝韫身边丫鬟翠珠过来,喊着她同去给二夫人请安。
苏绾住的院子偏僻,快步也要走上两炷香功夫才能到姑母院中,自然是要早起些。
今日翠珠会来,她还有些惊讶。
苏绾温声跟翠珠说着话,往左侧二房院子里去,途中遇见孟宝韫。
孟宝韫今日穿了身粉红襦裙,头簪掐丝珐琅步摇,眉毛描得细长,脸上敷得珍珠粉在晨曦下流光溢彩。
孟宝韫生母二夫人,也即苏绾的姑母,是苏家的养女,但祖母在世时对她视如己出,用心教养。
她出嫁时,苏家生意如日中天,陪嫁甚丰。
但毕竟士农工商,她这样的身份能在孟家做个继夫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高攀。
可惜入孟府这些年来,她膝下仅有一女便是孟宝韫,年芳十四,马上就要及笄。
“苏姐姐怎的又穿这么素净的衣裳?”孟宝韫快走了两步。
“我老是觉得半旧的衣裳好穿,这衣裳也穿惯了。”苏绾温声,面上带着得体的笑。
从前有次姑母这样问她,为何总穿得这么素净。
苏绾说,“祖母离世不到半载,孙女当尚在孝期。”
可话说出来,她明显感觉到姑母脸色不对,因着姑母和四妹妹都穿了喜庆的衣裳,她如此一说,倒衬得她们不孝了。
往后有人再问起,苏绾便改了说法。
有时候只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叫人高兴便能行了方便,甚至得到赏赐;人若不高兴,她自己处境会更难堪。
祖母离世前,苏绾对这些没有太多感觉,可不到一年,她已深刻体会。
孟宝韫眼睛转了转,撇嘴道:“苏姐姐不说我也知道,三婶婶管家,定是克扣了苏姐姐月钱!”
苏绾忙摇头,“妹妹多虑了,没有这回事。”
国公府中未出阁的小姐、未冠礼的公子,每月月钱二两银子。
但这些钱要打点下人,往来送礼,是不够的。
况且,苏绾还要支撑弟弟上学束脩、衣袍、笔墨纸砚、书籍……
苏绾知道,国公府三个姑娘零花钱,除了每月月钱,另外各自有的来源。
苏绾也有,只是不便在人前提及。
“老太君怪哉,别的家里都是长房没了,二房来管家,我们家偏叫最吝啬的三婶管。要是我娘执掌中馈,咱们每月至少还多得一两银子。”孟宝韫嘟嘟囔囔地抱怨。
苏绾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孟宝韫已经说这是“他们家”中的事。
她不好说什么,更不该说什么。
须臾,两人到了二夫人所居晴川院,入正堂给二夫人请安。
“……春困秋乏,老太君近来不起这么早,你们倒是不用急着来我这儿。”二夫人眉宇间与孟宝韫有六分相似,举止从容。
她待任何人都是极和蔼的,只是颇爱絮叨,总要说她当两个孩子的后娘,不容易。
苏绾在进京前,对这位姑母没有印象,这是她这段日子总结出的。
“绾绾身子可好些了?老太君每日煮药膳时,总念叨着给你送一盅来。”二夫人拉苏绾手询问。
“劳姑母挂念,已经好多了。”苏绾温声道。
苏绾身子本不孱弱,只是进京途中颠簸,又之父亲祖母相继离世,遭继母叔婶磋磨,身心俱疲,到京中便病倒了。
如今修养半载,早已看不出病态。
二夫人忽若想起什么,道:“你住的院子实在偏,当初是为养病僻静。现在既已经病好,不若搬到宝莲院子里如何?离我近,离其他姊妹也近。”
苏绾心下一怔,神色微僵。
国公府阔大,她住的是偏,但已经习惯。
现在乍然搬到二小姐院子里,人家二小姐能愿意?
“你不必担心宝莲,我虽是个后娘,但在她面前总不能连这点主都不能做。若非宝韫院子东西厢房都堆了杂物,我倒想叫你来宝韫院子住。”二夫人看破她的心思。
孟宝韫心随着母亲的话,提了又放。
虽然她觉得苏绾不错,但她可不想跟别人伙着一个院子住!
娘要是说叫苏绾住她的院子,她肯定得大闹一场。
二夫人话已至此,苏绾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应下来道谢。
见她应诺,二夫人话锋陡然一转,“只是三弟妹说,你们既住到一处,开销没有这么大,以后每月月钱减半即可。她是个掉钱眼里的!”
苏绾眼底闪过愕然,嘴巴张了张。
她没想到,还有这事。
二夫人仍在絮叨三夫人管家吝啬,苏绾眸子微垂默默听着。
这厢,有一婆子匆匆来报道:
“二夫人,不好了,国公爷坠马跌伤了腿!老太君知道后,心疼犯了头疾。”
一室哑然。
“快,咱们快去看看老太君。”二夫人回过神,一手拉着苏绾,一手拉着孟宝韫要往外走。
突然,她想到什么,对苏绾道:“绾绾你先去,宝韫脸上涂得这般,老太君心情本就不好,看了怕要不悦。”
苏绾点头称是。
二夫人又道:“对了,你先到时,老太君要是问起,就说我出门急崴了脚。”
苏绾暗道,姑母有时欠思虑,有时思虑倒是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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