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内,海风的咸涩与铁锈的沉闷气息交织。白羽(娅依娜尔)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真木舜一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异生兽的起源、TLT的实质、光的责任与代价……这些信息碎片开始拼凑出一个远比个人战斗更为宏大、也更为残酷的图景。真木舜一的眉头紧锁,眼中那属于战士的坚韧之下,不可避免地掠过一丝对未知前路的沉重。
就在他消化这些信息,准备提出更多问题时,白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穿透了他的躯壳,看到了某些更深远、更本质的东西。这是她作为古老存在、作为“变革之焰”化身的一种本能感知,当她与承载着诺亚之光的适能者如此近距离接触,且对方精神因刚刚的战斗与信息冲击而相对“敞开”时,一种超越视觉的景象,如同水纹般在她意识中荡漾开来。
那不是清晰连贯的画面,而是一种混合着强烈情感、命运轨迹与可能性终点的“预读”。她“看”到:
· 燃烧与坠落:赤红的光芒在夜空中无数次绽放、熄灭,伴随而来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仿佛骨骼寸裂、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回响。每一次变身都是对生命力的透支,每一次战斗都在灵魂上刻下无法愈合的暗伤。
· 孤独的荆棘路:无尽的奔跑、躲避、在伤痛中独自舔舐伤口。TLT如同阴影中的猎犬,无处不在的监控与试探。普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家人担忧的眼神成为不敢触碰的痛处。与同类(其他适能者)可能存在的、短暂而悲伤的交汇与诀别。
· 终局的光辉与代价:一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璀璨、却也更加“耗尽一切”的光芒,照亮了某个决定性的战场。光芒中,是解脱,是完成使命的释然,也是……存在痕迹被剧烈改写、剥离的虚无感。这光芒之后,并非死亡,而是一种彻底的“格式化”。
· 余烬的温暖:景象陡然切换。数年后,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家庭场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洁净的地板上。一个面容温和、眼神清澈(不再有战斗留下的沧桑与重负)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与妻子低语,看着年幼的儿子在地毯上摆弄玩具火车。他的生命平稳、安宁,对过往的惊涛骇浪、对那曾属于他的“光”与使命,毫无记忆,如同从未发生。那是真木舜一,却也不是那个与异生兽浴血奋战、承载着诺亚之光的真木舜一。那是被“归还”给平凡人生的、另一个可能性的他。
预见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白羽的心却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她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命运走向,这是诺亚之光传承机制中,关于“适能者”的一种预设“退场路径”!诺亚的本体意志虽已沉寂,但这套源于他本质的传承系统,仍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运作。当适能者完成其阶段性的使命(通常是在传递光之后,或自身到达极限),为了保护适能者不再被黑暗追踪、也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回归“正常”人生,传承机制会启动一种终极保护措施——剥离并彻底封印其关于“光”的一切记忆与力量残留,重塑其生命轨迹中相关的因果与存在痕迹,使其回归平凡。
真木舜一所“看到”的终局光辉与代价,正是这一幕的预演。而那个温馨的家庭场景,则是剥离完成后的结果。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白羽。有对真木舜一未来所要承受的苦难与最终“被遗忘”结局的悲悯;有对诺亚这套看似“仁慈”实则无比残酷的传承逻辑的寒意;更有一种……被“托付”了麻烦后续的无奈与沉重。
“诺亚……你的烂摊子,还是要我来收啊!” 这个念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她意识中咆哮起来,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诺亚自己化为了石像,镇压着扎基的诅咒。他把寻找传承、指引适能者的模糊任务“扔”给了她。现在,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指引”的终点,很可能还包括在适能者使命终结时,确保那套“记忆剥离与回归平凡”的程序能够顺利、平稳地发生,甚至可能需要她的力量从中协调或保护,防止TLT的干扰,防止适能者自身意志的抗拒,或者防止剥离过程出现意外。
这不仅仅是见证者或引导者,这是“清洁工”的善后工作!而且是最为棘手、最涉及灵魂层面的那一种。与TLT那种物理层面的“清洁”相比,这种对命运轨迹与存在记忆的“修正”,其伦理重量与操作难度,何止高出千百倍?
她看着眼前尚不知自己未来将走向何等壮烈与寂寥终点的真木舜一,看着他眼中对真相的渴求和对责任的担当,那句几乎到了嘴边的、关于“你未来可能会失去所有相关记忆,回归平凡”的提示,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告诉他这些,除了增加他此刻的迷茫、痛苦与可能的恐惧(对失去自我、失去奋斗意义的恐惧),没有任何益处。他的路必须由他自己一步步走完,他的选择必须在每一个当下基于他真实的意志做出,而不是被一个预设的“结局”所左右或压垮。
“白羽小姐?”真木舜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短暂的失神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极为复杂的情绪,那绝非仅仅是对已知信息的凝重。
白羽迅速收敛心神,将那惊涛骇浪般的预见与思绪压入心底最深处。她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比刚才更添了一份深沉的决心。
“没什么,”她轻轻摇头,将话题拉回现实,“只是在想,TLT很可能已经监测到今晚这里的能量爆发。他们效率很高,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真木舜一点头,眼神锐利:“我知道。我一直很小心,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他握了握拳,进化信赖者的轮廓在衣袖下微微凸显。
“你需要更系统地了解你的敌人,以及如何更好地运用和保存你的力量。”白羽开始履行她作为“指引者”的实际职责,“关于异生兽的类型和弱点,关于TLT常用的监视和战术模式,我可以提供一些我所知的信息。但最重要的是,”她直视他的眼睛,“你需要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使用这份‘光’的方式和意义。它不仅仅是武器。”
真木舜一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这些信息至关重要。“我该怎么做?”
“首先,保护好你的身份,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联络和藏身点。”白羽说,“其次,学会‘倾听’光给你的反馈,它不仅是能量,也承载着信息。战斗时,不要一味硬拼,异生兽往往有特定的弱点或情绪核心。最后……保持你作为‘人’的部分。你的情感,你的牵挂,你的软弱……这些或许在TLT看来是弱点,但在我看来,它们可能是你能真正驾驭这份光,而不被其反噬的关键。”
她的话与TLT那种工具化、剥离情感的思路截然相反。真木舜一若有所思,他体内的光似乎对她的话语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一种温暖而坚定的感觉稍纵即逝。
“我明白了,谢谢。”真木舜一的感谢简短而真挚。他顿了顿,“我们……如何联系?”
白羽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基于城市地标、时间节点和特定日常物品摆放位置构成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密码式”见面约定方法。这方法原始,但几乎无法被电子监控捕捉。“非紧急情况,不要轻易动用你的力量。如果遇到无法处理的危机,或者……感觉到光有异常的波动或呼唤,可以尝试在‘那个地方’留下信号。我会尽力找到你。”
两人又快速交换了一些关于近期异生兽活动规律和TLT巡逻盲区的信息(部分来自吉良泽优的加密简报,白羽以合理推测的方式转述)。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保重,真木先生。”白羽最后说道,目光深邃,“这条路会很难,但你不是一个人。”
真木舜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仓库另一头的破洞外。
白羽独自留在原地,月光清冷。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仅仅是在对抗姐姐的理念、观察TLT的扭曲,更是在亲手呵护一盏随时可能燃尽自己、最终却会被命运本身“吹灭”记忆的烛火。这份工作的沉重与无奈,远超预期。
但她别无选择。这是诺亚的托付,是她对那份牺牲的承诺,也是她对真木舜一这样在黑暗中挺身而出的生命的尊重。即使终点是遗忘,至少在这段并肩而行的路上,她可以尽力让那光芒燃烧得更明亮、更无悔,并确保在那最终的“剥离”时刻到来时,能够平稳地、尽可能少留伤痕地,将他送回他曾誓死守护的、平凡的人间烟火之中。
她望向仓库外沉沉的夜空,那里繁星隐匿,唯有都市的光污染映亮低垂的云层。
“指引之路,亦是送别之途么……”她低声自语,随即也转身,化作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流影,离开了这个注定将承载更多秘密与抉择的夜晚。
预见终局,却须缄默;知其必忘,仍护前行。守望者的慈悲,有时正在于对残酷真相的隐瞒,与对必然离别之痛的独自承担。火焰摇曳,不仅为照亮战士前路,亦是为那终将到来的、无声的熄灭,准备好一方温暖而安宁的灰烬之床。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