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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镇北军辎重营外侧的拘押栏,说好听点是“临时看管区”,说难听点就是个用木桩和铁丝圈出来的大畜栏。

只不过以前关的是牛马,现在关的是人。

顾行之被人一推,迈进木栏门,脚镣“哐啷”一响,在这片狭小空间里听得分外清楚。

里面已经有三个人。

一个光着膀子蹲在角落削木头,胳膊上横七竖八全是旧伤疤,看体格像是正经当过兵的。

一个瘦得跟竹竿,一脸精明样,正捧着半块硬饼子啃,一边啃一边抬眼打量新来的。

还有一个直接躺在地上,帽子盖着脸,只有一双脚在晃脚踝上同样挂着铁镣。

“又来一个”

削木头的抬头,眼神从顾行之头上扫到脚,停在那道明显的脖颈刀痕上,“啧,脖子上这花,路子不小啊”

竹竿男笑了一声:“能戴着‘将近砍成功’的刀痕送来边关的,也就这一位了”

他说着,朝顾行之勾勾手:“哪位?犯了啥事儿?”

顾行之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又看了看对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淡淡一笑:

“犯了个‘名字太长’的罪”

削木头的愣了一下:“啥?”

竹竿男眼睛一亮:“哦我懂了。靖北那条狗官?”

这名号现在真是越来越顺路了,走哪儿都有人接得上。

状态板角落,小字一闪:

【同囚A·王彪情绪:好奇/略带敌意】

【对宿主态度:-2】

【同囚B·钱不悔情绪:兴奋/想看戏】

【对宿主态度:+1】

【同囚C·未知(未露面)情绪:平稳】

顾行之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竹竿男的名字:钱不悔。

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个会老老实实认错的人。

“靖北顾行之?”

角落里躺着的那位忽然把帽子掀开一点,露出半张脸,声音沙哑,“真的是你?”

顾行之一愣。

这声线有点熟。

那人完全掀开帽子,坐起来。

脸被太阳晒得黑里透黄,胡子拉碴,左眼角有一道细长的旧伤疤,正好斜斜地穿过眼尾。

“赵三虎?”顾行之脱口而出。

“哟”那人咧嘴一笑,“顾都司还记得我?”

赵三虎,靖北旧营里带过刀盾队的小旗头,打起仗来不要命,练起兵来也不要命,有个绰号叫“赵半条命”。

当年在前阵,他是站在顾行之左侧第三排的那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

顾行之皱眉,“不是说你后来调去别的营了?”

“调了”赵三虎耸耸肩,“后来又犯了点军规,被发回来当劳役”

他说得云淡风轻:“犯点小错,没死”

在镇北军这种地方,“犯点小错没死”,已经算人生大幸。

顾行之看他一眼:“犯了啥?”

“喝酒打人”赵三虎道,“打的是上哨睡觉的那个”

钱不悔在旁边补充:“把那人往箭垛上一扔,差点当活靶子用”

好家伙,这叫“小错”?

状态板上,小字顺便给出备注:

【赵三虎原镇北军前锋营刀盾小旗,靖北老兵】

【军内标签:打仗不要命,平日也不太要命】

【当前对宿主态度:+5(战场旧识)】

【杀意:0】

顾行之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有个旧相识,还是打仗不要命那种,在这种地方,总比没有强。

钱不悔继续凑热闹:“来来来,自我介绍一下”

他用手指指自己鼻子:“钱不悔,姓钱有数,‘悔不当初’的悔。军中小吏一枚,专门替人算账当然,前提是有人给钱”

“后来呢?”顾行之问,“钱算错了?”

“钱算对了,人不对”钱不悔笑得很欠揍,“替一位小旗爷遮了点亏空,被军法逮了”

“按律该杖责二十,发寒坑挖石三月”

他摊手,“结果那位小旗爷贪得有点多,上头一怒,把我们俩都发来当劳役了”

削木头的抱着树棍:“老子就简单”

“王彪,原本就是镇北军的兵”

“前阵上头吼‘给我上’,我听成‘给我冲’,冲猛了,一不小心追敌追出防线,被人从后面一箭射屁股回来”

他一撩衣摆,露出屁股侧一块还没完全好的箭伤疤,“军令如山,说我擅离阵地,发劳役半年”

行,一个因为追敌太猛,一个因为替人遮账,一个因为打人打太狠。

镇北军的劳役班子,水平还挺整齐。

赵三虎看他笑,忍不住道:“你呢?靖北之后那几年,我只听说你被抓回京了,没想到又给发回来了”

“简单说,”顾行之道,“就是史书写我死在菜市口,结果我不太配合”

钱不悔“噗”地笑出来:“你这人说话,还挺不怕遭天打雷劈的”

顾行之懒得解释,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史书”这俩字听着太远,他们更关心的是今天炊事营的肉多不多,明天巡营的时候会不会被军法逮。

于是他干脆岔开话头:“这拘押栏,晚上也得点名?”

王彪一拍木棍:“当然。每天早晚两次,军法亲自来数”

“你现在是戴罪从事,外加劳役,”钱不悔道,“到时候军法大人点到你名儿的时候,肯定多看你两眼”

“看顺眼了,给你安排个好活儿”

“看不顺眼了”他耸耸肩,“那就上去顶个更难的锅”

系统适时蹦出一行:

【提示】

【镇北军“拘押劳役”群体内部,对宿主身份整体持“看戏/观望”立场】

【短期内,无集体杀意趋势】

【重点风险:上级军官、军法官】

翻译一下,就是:底层暂时没空弄死你,上头那帮人才是关键。

傍晚。

营中号角声此起彼伏,从清点辎重、收队操练,一路吹到“就餐号”。

辎重营那边早升起了锅烟,炊事兵往大桶里倒肉汤,铁勺一搅,“咕嘟”声听得人心里直痒。

拘押栏这边也分到了饭当然,标准略有不同。

“来,劳役的一人一碗”

一个端着桶的炊事兵走近栏边,拿舀子给每个人舀一碗。

汤是淡的,肉星屈指可数,但好歹有米有菜,和京城刑部的稀粥比,已经算是升了半档。

轮到顾行之的时候,那炊事兵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眼,忽然道:

“你就是那个顾什么?”

顾行之杯子一伸:“顾行之”

炊事兵“哦”了一声,舀汤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状态板小字:

【炊事兵·李二狗情绪:兴奋/想看热闹】

【对宿主态度:0】

【备注:军营消息灵通,对“靖北罪囚发来当从事”一事略有耳闻】

“多舀一勺米给他”

炊事兵身后,另一个年纪大的喊了一句,“镇北军人穷嘴不穷,来者是客”

“嘿”李二狗大大咧咧地应了一声,真的多舀了小半勺米。

顾行之接过碗,朝那位年长的炊事兵拱了拱手:“多谢”

那人摆摆手:“谢啥谢,待会儿你要是真挨了军法的板子,可别来找我报恩”

钱不悔一边吃一边乐:“你看边关人就是这样,嘴上给你一块肉,顺便再提醒你一嘴‘你迟早要挨打’”

赵三虎埋头大口扒饭,含糊道:“挨打总比挨刀好”

顾行之笑笑:“有道理”

只要不是砍头,别的,他都可以暂时往后排一排。

夜色渐深。

营中最后一通号响完,除了巡夜和哨兵,绝大多数人都钻进帐篷里,准备抓紧睡觉,等着明天继续被这片鬼地方的风吹。

拘押栏这边,篝火点在外头,照进来一圈跳动的亮光。

“点名!”

一声粗犷的吆喝,从远处一路压到眼前。

几名穿着黑甲的军法兵提着长棍走过来,后面跟着个瘦高的军法官,穿着皂袍,腰间挂着军令牌,脸色比他袍子还黑。

“拘押栏,立正!”

王彪和赵三虎几人刷地站起来,背挺得笔直。

顾行之家里几代都在朝廷混,对“站队”早有心得,也跟着利落地站好。

军法官眼神冷冷地扫过他们,一个个点名:

“王彪”

“到”

“赵三虎”

“到”

“钱不悔”

“到”

“顾行之”

点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明显停了一瞬,抬眼多看了一下。

那一眼里,有“哦原来这就是那位”的打量,也有一点“看你还能活几天”的天气预报意味。

状态板角落:

【军法官·孙律情绪:冷淡/职业警惕】

【对宿主态度:-3】

【杀意:暂无,但对宿主“犯错即死”接受度高】

【备注:典型“按条文办人”的军法官,对戴罪者容错极低】

“到”

顾行之声音不高,却很干脆。

孙律盯了他两息,似乎在搜寻“临阵脱逃狗官”和眼前这张脸之间的相似点,最后冷冷道:

“镇北军军纪:戴罪之人,错一步,死一步”

“你若不想重回菜市口,就给我老老实实”

说完,他转身就走。

几名军法兵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其中一个压着声音说:“顾都司,听见没?”

“咱军法这板子,比京城刑部的顺手”

顾行之笑着回:“顺手的木棍,打人也就更轻松些”

军法兵愣了一下,哈哈笑了:“有点意思”

孙律回头冷冷瞪了一眼:“少废话”

笑声戛然而止。

夜深了。

拘押栏里四个人各自找地方躺下,王彪和赵三虎背对着木桩,习惯性地一手压在想象中的武器位置上,钱不悔则用一块破布盖住脸,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当天看见的账目。

顾行之仰面躺着,看着头顶那一小块露天的星空。

“系统”

他在心里道,“评价一下我今天这一天,活得算合格吗?”

【简要评估】

【1. 押解尾声阶段,未再遇到中大型危机,幸存】

【2. 成功在清水关、镇北军初步建立数个“潜在信息来源”:韩九、张三、霍青等】

【3. 初步融入拘押劳役小圈子,获得一名靖北旧识赵三虎作为潜在盟友】

【4. 无主动作死行为】

【综合评分:勉强及格】

“那要几分才算优秀?”

【在本系统标准中,‘优秀’需满足】

【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撬动局势,为未来死局铺路】

【就目前而言,宿主的表现偏向‘先保命,后谋事’,尚可理解】

顾行之想了想:“你这评价,听着像我爹以前说的‘你这孩子,没考好,但能活下来就不错’”

系统罕见地停顿了一瞬,【从结果来看,你爹说得不算错】

顾行之笑了笑。

他闭上眼,把今天一路上的画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县狱里的老头、路过的伤兵、清水关的韩九、镇北军辎重堆、拘押栏的三个人、军法官孙律冷冰冰的一句“错一步,死一步”。

这些,通通都是史书上看不见的字。

史书只会写:

【大历十九年春,罪囚顾行之发往镇北军戴罪从事】

不会写路上摔了几跤,不会写桥差点塌,不会写他多吃了半勺米。

“系统”他忽然道,“你说哪天要是有人写一本《顾行之口述实录》,会不会被当成话本烧掉?”

【大概率会】系统很认真,【但在某些‘高维观众’眼里,这本话本可能会成为畅销书】

“高维观众?”顾行之皱眉,“你又开始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词了”

【抱歉,术语使用不当,自动屏蔽】

【请宿主理解为:总有人,对你怎么死、怎么活,很有兴趣】

“那挺好”顾行之喃喃,“我也挺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苟到哪儿去”

他正要彻底睡过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叮”。

不是号角,也不是巡逻兵的脚步。

是系统的提示。

【微型预警】

【检测到镇北军主帅营帐内,有关“靖北旧案”的讨论刚刚发生】

【相关内容:牵涉宿主未来任务分配与潜在死局走向】

【因距离与权限所限,本系统无法捕捉全部对话,仅能确认】

【1. “顾行之”之名,今夜已被主帅与主薄数次提及】

【2. 其综合定位为:“戴罪、可用、可弃”】

【友情提示】

【明日首次面见镇北将军,不构成必死之局,但为诸多后续死局之源头节点】

【请宿主适度珍惜发言机会】

顾行之慢慢睁开眼,在黑暗中笑了一下:

“你这意思是”

“明天那一炷香说错话,将来就得多死几次?”

【可以这么理解】

“行”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那就明天,先把我的‘替罪鬼’价钱,抬一抬”

“免得以后,死得太亏”

系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识海里。

拘押栏外,夜风把篝火吹得忽明忽暗,远处城头上传来巡夜兵的一声长喝,与草原彼端隐约的兽吼混在一起。

镇北军的第一夜,就在这夹杂着铁锈味和战气的风里,慢慢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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