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此刻在陈幕手中重若千钧。
“青藤资本林先生……第八齿轮已复位,时序可待。”
冰冷的铅字工整地印在财经版面的顶端,配图是林翰飞在某个高峰论坛上演讲的照片,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是掌控资本的从容。而手中这行娟秀的手写字,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那个云端的人物与破败商场角落里昏暗的修表铺连接起来。
荒谬,却又无比真实。
陈幕靠在分拣站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四周是货物碰撞的轰鸣和工友粗重的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他猛地将纸条攥紧,塞进工装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膛,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秘密。
心脏在肋骨下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是因为一种窥见隐秘的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
叶晚晴……她到底是什么人?一个盲人修表师,如何能与林翰飞那样的人物产生关联?这纸条是故意让他看到的吗?还是仅仅一次疏忽?赵老先生知道这背后的含义吗?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滚。他感觉自己像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精密钟表的内部,看到了那些高速运转、相互咬合的齿轮,却完全不懂它们驱动的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幕如同梦游。扫码、分拣、抛投……动作全靠肌肉记忆完成。他的心思早已飞出了这嘈杂的钢铁囚笼,在“时光里”的静谧、赵老先生家的钟声、以及林翰飞俯瞰商海的目光之间来回穿梭。
下班时,他领了工钱,却没有立刻去赶公交车。他绕了点路,又来到了景隆大厦附近。
这一次,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马路,远远望着那个不起眼的商场入口。夕阳给破旧的外墙涂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却无法掩盖其内在的衰败。进出的,依旧是些步履蹒跚的老人,或是贪图便宜货的附近居民。
“时光里”就在那里面,像一颗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珍珠。
他站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商场里的灯光次第亮起,那个角落的窗户却依旧是一片昏暗。她大概已经关门了吧?一个盲人,在夜晚穿梭于这座城市,是否安全?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
回到家,李曼正在给丫丫洗澡,浴室里传来女儿咯咯的笑声和水声。客厅的茶几上,除了之前的幼儿园缴费单和物业费通知,又多了一张——电力局的催缴单。
陈幕默默地将今天赚到的钱放在单子旁边,薄薄的一叠,甚至无法完全覆盖那些刺眼的红色印章。
李曼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到钱,又看了看陈幕疲惫的神情,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饭在锅里热着。”
这种沉默的体谅,比抱怨更让陈幕感到窒息。他点了点头,钻进厨房,机械地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食物的味道尝不出来,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话:“第八齿轮已复位,时序可待。”
这像一句咒语,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将他从眼前泥潭中拉出去的绳索。但绳索的另一端,是未知的深渊,还是通途?
第二天,陈幕依旧在凌晨醒来,准备去分拣站。但穿鞋的时候,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又摸了摸内袋里那张纸条。
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去分拣站,而是拨通了工头的电话,借口家里有急事,请了一天假。然后,他换上了一件还算整洁的旧夹克,再次走向景隆大厦。
这一次,他径直走进了“时光里”。
店铺里,叶晚晴正坐在工作台前,台灯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和她手中那块熟悉的深蓝色腕表。她似乎永远都在与时间对话,神情专注而宁静。听到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
“你来了。”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来。
陈幕没有绕圈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签,放在玻璃柜台上,推向她。“叶师傅,这背面的字……”
叶晚晴放下手中的工具,指尖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张纸。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沉默着。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幕看着她,试图从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但我想,这或许不是无意中写上去的。您让我给赵老先生送钟,是不是……也希望我看到这个?”
叶晚晴抬起“眼”,空洞的眸子“望”着陈幕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王经理昨天下午又来了。”
陈幕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说,下周一,是最后期限。如果我不签新的租赁合同,就必须清空这里。”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陈幕能听出那平静之下,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
“所以……”陈幕似乎抓住了什么。
“所以,‘时序’不多了。”叶晚晴轻轻摩挲着那块陀飞轮冰冷的表壳,“这块表,需要物归原主。而传递一句话,是物归原主的一部分。”
“物归原主?给……林翰飞先生?”陈幕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叶晚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那块深蓝色的腕表,连同一个小小的、古旧的木质表盒,一起推向陈幕。“能帮我,把这块表,和这句话,带给该听到的人吗?”她顿了顿,补充道,“赵老会告诉你时间和地点。”
陈幕看着柜台上的表和表盒。那块表依旧敞开着后盖,复杂的机芯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像一只沉睡的机械野兽。而传递它和那句暗语,意味着他将正式踏入那片他之前只是窥见的暗流。
风险显而易见。他可能根本见不到林翰飞本人,可能被当做疯子赶出来,可能卷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纷争。
但……
他看向叶晚晴。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暴风雨来临前宁静的中心,脆弱,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坚定。她守护着这片即将消失的“时光”,而有人,或有什么东西,正要夺走它。
他又想起家里茶几上那叠催缴单,想起李曼沉默的背影,想起丫丫无忧无虑的笑脸。
这是一个危机,但或许,也是一个他等待已久的……变数。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沉甸甸的表和表盒。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扉。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绝,“我该怎么做?”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