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华看着对面那一家人的嘴脸,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还是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爸,大哥,大嫂,你们也来送鹏程啊。”他挤出一个笑容打招呼。
张守义却直接把脸撇向一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哼,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你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也配来考公?他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李金花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就是,别到时候连考场都找不着,那才叫笑话呢。”
“老二,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纵容孩子了,好好给他找个工作上班不行吗?非要瞎折腾,这考公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鹏程则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脸上挂着宽容的假笑。
“妈,您少说两句。二叔,没事的。就算考不上,让明远也进来见见世面感受一下气氛,总是好的嘛。”
张明远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他看着父亲在那一家人面前又一次习惯性地弓起了背,脸上堆着卑微的笑。
果然,只要在自己爷爷面前,父亲就是这副样子,一辈子直不起腰。
然而,就在张明远以为父亲又要像往常一样默默忍受时。
张建华却缓缓地挺直了腰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爸,大哥。”
“我知道你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张建华,瞧不起我们这一家子。”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坚定。
“你们可以说我没本事,说我窝囊,说我就是个电工,一辈子没出息。这些,我都认。”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明远,眼眶泛红。
“但是,我儿子张明远。”
“他不是烂泥!”
“他上的大学比不上鹏程,他没鹏程聪明,没鹏程会说话。但是他是我张建华的儿子!在我心里,他比谁都强!”
“今天他就是来考试的!不是来见世面的!”
说完这番话,张建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不再理会那一家人脸上的惊愕,转身快步走回到了丁淑兰和张明远的身边。
“老张……”丁淑兰看着丈夫,眼圈也红了。
张建华背对着那家人,抬手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张明远的肩膀。
他的手掌粗糙,却充满了力量。
“儿子,进去吧,别想那么多,好好考。”
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挺直脊梁,张明远发自内心地温暖地笑了。
他跟父母对视一眼,所有的紧张和戾气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内心前所未有的平和。
马路对面,张建华那番话也激怒了张守义。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个都敢跟我顶嘴了!”老爷子气得直跺脚。
李金花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爸,您别生气。老二就是个犟脾气……”
张鹏程倒是显得很平静,他安慰了爷爷几句,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轻蔑。
就在这时,校门口的大喇叭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滋啦”声,随即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请各位考生注意,入场时间已到,请携带好准考证、身份证及考试文具,有序进入考场……”
广播声像一道命令。
张鹏程立刻停止交谈,他最后跟父母爷爷打了声招呼,脸上重新挂上自信的微笑,转身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校门。
这边,张明远也拿起了自己的文具袋。
“爸,妈,我进去了。”
他走进校门,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门外是父母殷切的期盼和生活的琐碎,门内是一张张年轻而又紧张的面孔。有人神色自若,有人脸色煞白,也有人三五成群,抓紧最后的时间讨论着某个知识点。
他们从县城的各个角落而来,穿着不同的衣服,来自不同的家庭,却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
这道铁门隔开的是两种人生,迈过去就是一条名为“前途”的独木桥。
桥的对岸是体面,是安稳,是父母脸上骄傲的笑容;桥下是无数人失落的叹息。
考生们步履匆匆,顺着指示牌走向各自的考场。
穿过一条林荫道时,一个身影快走几步,与张明远并肩而行。
是张鹏程。
此刻,他脸上“大度”的假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张明远,”他压低声音,语气嘲弄,“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就凭你那个二本的学历也敢来考公?你知道今天来考试的有多少是名牌大学的本科生吗?”
他瞥了一眼张明远手里的旧文具袋,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老老实实回你家那个破房子里,让你爸妈托关系给你找个工厂上班,那才是你该走的路。”
“你和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懂吗?”
张明远没有看他,目视前方,平静地走着。
“说完了吗?”他问。
张鹏程一愣。
“说完了就闭嘴,”张明元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别影响我考试。”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张鹏程所有精心准备的垃圾话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
他脸色一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学楼的分岔口。
张鹏程的考场在三楼,张明远的考场在二楼。
张明远走进了自己的考场——高三(2)班。
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个人。全县这次招录的三个岗位共有三百多人报名,被分在了十几个教室里。
墙上还挂着“距离高考还有XXX天”的红色条幅。
黑板擦得很干净,上面用白色粉笔清晰地写着考场号和考试科目——《行政职业能力测验》。
张明远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从文具袋里拿出削好的2B铅笔,一块崭新的橡皮,还有一把磨得有些发亮的直尺。
没有金属探测器,没有信号屏蔽仪。
两位监考老师一男一女,坐在教室前面的讲台上翻看着报纸,偶尔交谈两句。
讲台的木漆边角已被磨得发亮,上面只放着一份考生名单和一个看起来很厚未拆封的牛皮纸袋。
粉笔槽里还残留着一层细白的粉尘。
张明远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嘈杂都隔绝在外。
脑海里,那份被他默写了无数遍的考卷,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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