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内。
朱标和常茂,常升,蓝玉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不相让。
朱标更是被常茂给怼的浑身发抖。
他是国之储君,自幼被教导仁恕之道,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过?
“放肆!常茂!蓝玉!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君臣之分!”
朱标猛的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孤如何持家,如何对待髮妻嫡子,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今日之事,孤自有决断,陛下也已处置,你们在此喧哗咆哮,成何体统!”
若是寻常臣子,被太子如此呵斥,早已惶恐请罪。
但常茂正在气头上,蓝玉更是功高勋著、性子桀骜之辈,岂会被他轻易吓住?
“决断?什么决断?”
常茂梗着脖子,声音比朱标还大,
“就是把行凶的恶奴杀了,然后各打五十大板?
我妹子差点被人毒害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姓吕的贱婢现在还在自己宫里好端端地躺着吧?
太子殿下您的决断就是如此公正吗?”
“你!”
朱标气得手指发颤,
“吕氏是否有罪,尚需查证。
岂能因一老奴之行便妄加论断。
孤岂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查证?还要如何查证?!”
常升也忍不住了,冷声问道,
“毛指挥使都已验明正身,那被褥就是毒物。
张嬷嬷是吕氏心腹,没有吕氏指使,她敢吗?
她图什么?
太子殿下,您是真看不明白,还是故意不想看明白?”
蓝玉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朱标还在试图用需要查证这类官话搪塞,心中更是失望,他知道不下猛药不行了。
他上前一步,不再看朱标,而是对常茂常升说道:
“茂哥儿,升哥儿,看来太子殿下自有章程,我等外臣确实不便多言。
既然东宫如此危险,连太子妃娘娘都能被人下毒而无人能做主,我等继续留在此地也是徒惹殿下心烦。”
他话锋一转,冷声说道:
“不如这样,我等这就去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奏请开恩!
将太子妃娘娘接回开平王府将养。
王府虽比不得东宫富丽,但至少安全。
绝不会有那等浸了毒药的被褥送到娘娘床上。
也省得太子殿下为难,既要维护侧妃颜面,又要应付我等这些粗莽武夫!”
此言一出,不仅是朱标,连常茂常升都愣了一下。
接回娘家?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对太子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但常茂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以退为进,更是彻底撕破脸皮的最后通牒。
他立刻大吼道:
“对!接回去!
我现在就去求见陛下。
我妹子不能再待在这狼窝里了。
今天能下毒,明天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英儿护得住一次,护不住次次!
这东宫,我们高攀不起!”
说着,常茂竟真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朱标猛地一声暴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接回常氏?
这要是真发生了,他朱标的脸面往哪里放?
满朝文武会如何看他?
天下人会如何议论?
父皇和母后又会如何震怒?
更重要的是,蓝玉和常茂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醒了他。
是啊,今天能下毒,明天呢?
这次侥幸被英儿撞破,下次呢?
难道真要等常氏被害死,他才来后悔吗?
难道真要逼得常家和自己彻底决裂吗?
“都给孤站住!”
朱标颤抖的吼道。
常茂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朱标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说道:
“常氏是孤的髮妻,是父皇亲册的太子妃,是雄英的母亲。
她自然留在东宫,哪里也不去。”
“今日之事,孤绝不会姑息!
谋害太子妃,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绝不宽贷!”
他终于做出了承诺!一个明确的、不再含糊其辞的承诺。
“毛镶已然介入,孤会立刻督促亲军都尉府,宫正司,并会同宗人府,彻底清查此事。
所有相关人等,一律严加审讯!
若……若真查实吕氏与此事有涉……”
朱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极其复杂的痛苦之色,但最终还是咬牙说道:
“孤,定当依律严惩,给太子妃,给常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番话说完,朱标仿佛虚脱了一般,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用手撑住了书案才稳住身形。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常茂、常升和蓝玉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要的就是太子这个态度。
一个明确的态度。
至于接常氏回府,本就是施加压力的手段,既然太子已经妥协,他们自然见好就收。
蓝玉率先拱手说道:
“太子殿下英明!
既如此,臣等便拭目以待!
望殿下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常升也拱手道:
“臣等鲁莽,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但为了妹子安危,臣等不得不如此!”
常茂哼了一声,虽未再说什么,但脸上的怒意明显消退了不少。
朱标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的说道:
“罢了……你们……先退下吧。
孤需要静一静。”
“臣等告退!”
三人行礼,转身大步离去,来时如狂风,去时亦如雷霆,留下满室狼藉和心力交瘁的太子朱标。
而同一时间,吕府。
吕本在听完秀儿带着哭腔的禀报后,脸色瞬间变的铁青一片。
“废物!蠢货!”
吕本恼怒的将茶杯给扫落在地,
“我千叮万嘱,在宫里要隐忍,静观其变。
她怎么敢的?
不仅被人抓到把柄,竟然还被陛下知道了?”
秀儿被吓得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吕本他不是气朱雄英的狠辣,也不是气朱元璋的偏袒,而是气自己女儿的愚蠢。
朱雄英刚从鬼门关回来,陛下和太子的愧疚正浓的时候,自己往刀口上撞?
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朱元璋的态度。
仅仅是罚俸、跪诵《宝训》?这简直是明晃晃的纵容。
陛下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皇长孙的地位,不容丝毫动摇。
他吕本苦心经营多年,将女儿送入东宫,又精心栽培皇孙朱允炆,博取贤名,岂能因为这突然杀回来的小子而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吕本猛地站起身,对瘫软在地的秀儿厉声喝道:
“滚回去!
告诉娘娘,给老夫安分待在宫里,哭也好,病也罢,就是别再有任何动作。
若再轻举妄动,坏了大事,休怪老夫不认她这个女儿!”
秀儿连滚带爬地跑了。
吕本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几个来回之后,猛地停了下来。
“备轿!”
他朝门外沉声喝道,
“去韩国公府!”
……
韩国公府。
吕本的轿子落在角门,递上名帖后,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被老管家引着,穿过层层庭院,来到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书房。
李善长披着一件厚实的锦袍,正坐在暖榻上,就着一盏昏灯翻阅着一本古籍。
“吕大人深夜到访,老夫有失远迎了。”
李善长看着吕本有些疲惫的说道。
吕本顾不上寒暄,草草一揖,便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
“韩国公,出大事了!
东宫剧变,您可知晓?”
李善长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吕本一眼,淡淡的说道:
“老夫闭门养病,耳目闭塞。
只隐约听闻,皇长孙殿下似乎受了些委屈,陛下召去宽慰了一番。
怎么,另有隐情?”
吕本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这应天府哪有能瞒过他的事?
但他此刻有求于人,只得压着性子,将秀儿所述之事,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
“韩国公,那小儿如此猖狂,视宫规礼法如无物,当着太子之面擅杀宫人。
陛下却如此轻描淡写,这般袒护。
长此以往,东宫岂有宁日?
允炆那孩子,性情仁弱,将来如何自处?
这大明江山,若交到如此暴戾之徒手中,岂非国之祸事?”
李善长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吕本说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吕大人,言重了。
皇长孙殿下历经大难,性子刚烈些,也是常情。
陛下教导孙辈,自有圣裁。
我等臣子,岂可妄议?”
“韩国公!”
吕本见他说话的滴水不漏,更是焦急,
“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您是我大明柱石,开国元勋,难道就忍心见朝纲紊乱,那小儿祸乱东宫?
那小儿今日敢杀嬷嬷,明日就敢……他如今对吕氏和允炆已恨之入骨啊!”
李善长抬起头,看着吕本说道:
“吕大人,你想让老夫做什么?
去向陛下进言,严惩皇长孙?
以什么名义?
说他为母报仇,杀了个奴婢,杀错了?
还是说陛下罚得太轻了?”
吕本一时语塞。
李善长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嘲讽的继续说道:
“吕大人,关心则乱。
你女儿的心思,老夫或许能猜度一二。
但你要明白,陛下之心,深似海。
他今日重罚,才是真的坏了皇长孙的前程。
不罚,恰恰说明,陛下心中,从未动摇过。”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得吕本透心凉。
“可是……可是允炆……”
“皇孙允炆,贤名在外,陛下亦是喜爱的。”
李善长直接打断了他,
“但有些东西,不是靠‘贤名’就能得来的,更不是靠妇人手段能争来的。
今日之果,皆是往日之因。
吕娘娘,当初行事,未免过于急切了。”
吕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善长这话,分明是点破了吕氏可能对常氏乃至朱雄英做过什么。
书房之中陷入到了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李善长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吕大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皇长孙殿下性情如此刚猛,非国家之福。
陛下虽圣明,亦需忠臣时时提醒匡正。”
吕本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急切地看向了李善长。
李善长却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那卷古籍上,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陛下春秋正盛,太子殿下亦正值壮年。
有些事,远未到定数之时。
皇长孙殿下毕竟年幼,这世间,意外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句话让吕本心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
“韩国公的意思是……”
“老夫没什么意思。”
李善长合上书卷,端起了旁边的药碗,示意送客,
“老夫只是病体缠身,感慨人生无常罢了。
吕大人,夜深了,请回吧。
记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当下,一动不如一静。
唯有‘静’,方能看清路,也才能……等来风。”
吕本对着李善长深深一揖:
“多谢韩国公指点迷津!
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善长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已然温凉的汤药。
吕本退出书房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再度关闭的书房大门,心中一阵冷笑。
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既想借刀杀人,又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了方向,他吕本,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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