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听不响,入耳却如暮鼓晨钟,震得人心头发颤。
其中未含半分真气,偏生有一股堂皇正大的威势,压得松涛静默,鸟雀无声。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一名老道人自石阶上大步而下,他身形魁梧,须发如霜,一袭青布道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步履间竟有龙行虎步之态。
赵志敬一见来人,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师……师伯。”
那几名守山道士更是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头颅死死抵着青石板,连大气也不敢出。
来者正是全真教掌教,“长春子”丘处机。
丘处机眼角也不扫赵志敬,目光如电,径直越过众人,落在郭靖身上。
他先是一怔,随即绽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靖儿!”丘处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郭靖面前,一双大手抓住他的胳膊,反复打量,“好小子,你怎么来了?也不着人先送个信!”
郭靖见到故人,心中激荡,反手扶住丘处机,憨声道:“丘师叔,侄儿有事相求,来得急了些。”
郭靖曾得马钰传授内功,故而对全真七子皆以师叔相称。
“你我叔侄,还说什么求不求的!”
丘处机哈哈大笑,声震林木。
可他目光一转,扫过跪地不起的众弟子,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陡然转冷,一股寒意弥漫开来。
赵志敬身子剧烈一抖,抢着辩解:“启禀祖师!是……是郭大侠他硬闯山门,弟子们职责所在,不知其身份,才布下天罡北斗阵阻拦,绝无半点冒犯之意!”
“不知身份?”丘处机猛地回头,目光如刀,“不知身份,就可妄动本教护山大阵?王师弟平素就是这么教你何为待客之道的?”
赵志敬噤若寒蝉,与一众弟子伏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
郭靖连忙上前,摆手道:“丘师叔息怒,这是一场误会,都怪我没说清楚来历。众位道长也是恪尽职守,怪不得他们。”
丘处机冷哼一声,伸手指着赵志敬,声色俱厉:“我瞧他不是恪尽职守,是嫉贤妒能,借机报复!当年我与你七位恩师的旧日赌约,到了他这等宵小之口,竟成了你投靠蒙古,卖国求荣!”
郭靖闻言,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对方言语中的蹊跷,他嘴拙,不知如何分说,只得苦笑一声。
丘处机怒气更盛,厉喝道:“赵志敬!滚过来!”
赵志敬连滚带爬地挪到跟前。
“跪下!给你师兄赔罪!”丘处机声如炸雷。
赵志敬脸上青红交错,看看郭靖,又看看怒发欲狂的丘处机,双膝一软,重重跪倒。
他头颅深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郭……郭大侠,师弟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恕罪。”
郭靖哪里受过这等大礼,慌忙伸手去扶:“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丘师伯,快让他起来!”
丘处机拂尘一甩,一股柔韧的劲力挡住郭靖:“靖儿,你别管!这孽障心术不正,今日若不重罚,他日必为我全真教惹来滔天大祸!”
他目光转向旁边大气不敢出的杨过和叶无忌,眼神落定在叶无忌身上:“方才,便是这少年郎看破了你的阵法?”
赵志敬身子一颤,不敢抬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屈辱的“嗯”。
丘处机的目光在叶无忌身上一扫,多了几分审视之意。
郭靖见状,赶忙上前,拉过杨过:“丘师伯,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他对杨过道:“过儿,还不见过你丘祖师?”
杨过梗着脖子,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志敬,虽心不甘情不愿,却也知眼前这老道人是郭伯伯的长辈,终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这孩子是……”丘处机瞧着杨过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邪气,与记忆中一个身影渐渐重合,心中猛地一动。
郭靖长叹一声,黯然道:“他是我义弟杨康的遗孤,杨过。”
“康儿的孩子?”
丘处机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一把抓住杨过的双肩,仔细地端详,嘴唇哆嗦着,眼中竟泛起了一层水光,半晌才道:“像……真像他爹……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又望向叶无忌:“那这位小友是?”
叶无忌上前一步,对丘处机深深一揖:“晚生叶无忌,见过丘真人。”
郭靖接口道:“这孩子是襄阳城一位守城义士的遗孤。他父亲为国捐躯,如今伶仃一人,我想着,也让他拜入全真教,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好报效国家。”
“义士遗孤?”
丘处机闻言,肃然起敬,亲自上前扶起叶无忌,慨然道:“好孩子,快快请起!你父乃国之栋梁,你身为英雄之后,我全真教没有不收的道理!”
丘处机目光在二少身上一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霍然转身,对着仍跪在地上的赵志敬冷冷道:“赵志敬!”
“弟子在。”
“你心胸狭隘,以怨报德,本该废去武功,逐出重阳宫!”
赵志敬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连连叩首,额头撞得青石砰砰作响:“师伯饶命!弟子知错了!师伯饶命啊!”
“但念在郭大侠为你求情,我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丘处机话锋一转,语气森然。
赵志敬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劫后余生之色。
丘处机伸手指着杨过和叶无忌:“这两个孩子,从今日起,便拜在你门下,由你亲自教导武艺与道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杨过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赵志敬尖声道:“我不要!我才不要这等心胸狭窄的坏蛋做我师父!”
赵志敬也是一呆,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深不甘。
让他去教导郭靖送来的人?
其中一个,还是方才那个让他当众颜面扫地的黄口小儿?
他低下头,眼底怨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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