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镇的场面,深深地印在了每个士兵的心里。
赵构那句全速前进,似是彻底将所有人压抑的怒火完全点燃了一般。
队伍,不再是晓行夜宿。
除了必要的短暂休整,三百五十人,如同一道沉默的铁流,顶着愈发凛冽的寒风,在破败的官道上疾驰。
马蹄踏过冰冷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在风中交织。
越往北,景象越是荒凉。
他们经过了不止一个像安平镇那样的村庄,无一例外,都是十室九空,断壁残垣。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特殊气味,几乎成了这片土地的背景。
偶尔能看到的活人,不再是麻木的流民,而是变成了惊恐的影子。
他们像受惊的兔子,一看到这支队伍的旗帜,便不顾一切地逃向荒野,仿佛他们是什么吃人的恶鬼。
士兵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将目光投向更北方的地平线。
那里,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将军,前面发现一队人,看样子是难民,有十几个,往我们这边来了。”
斥候队正李宝,催马从前方赶回,他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赵构勒住马缰,队伍缓缓停下。
他用千里镜望去,果然看到一小撮人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方向正是他们这里。
“让他们过来。”
赵构放下千里镜,声音平静。
很快,那十几个难民,就蹒跚着走到了队伍前面。
他们衣衫褴褛,形同枯槁,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拄着一根树枝,每走一步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看到这支装备精良,气势肃杀的军队,难民们眼中充满了恐惧,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我们不是奸细,只是逃难的百姓!”
老者用嘶哑的声音哭喊着。
“起来吧。”
赵构的声音,让老者和一众难民都愣了一下。
他们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年轻将军,声音竟然如此温和。
赵构翻身下马,走到老者面前。
王铁和张三立刻一左一右,护卫在他身边。
“老人家,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赵构问道。
那老者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热泪:“回军爷,我们……我们是从前面的柳河县逃出来的。家……家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想往南边逃,找个活路。”
“柳河县?”
赵构的眉头皱了起来。
“柳河县也……被墨戎人破了?”
地图上,柳河县是一个不小的县城,有城墙,有驻军,虽然兵力不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攻破。
“破了!全破了!”
老者嚎啕大哭起来。
“三天前,墨戎人的大军就围了城。他们……他们不是人,是魔鬼!他们抓了城外的百姓,逼着他们去填护城河,去撞城门……守城的官兵不忍心下手,就那么……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开了……”
老者的话,让在场所有士兵的拳头,都捏得咯吱作响。
“那些畜生!用我们大夏的百姓当盾牌!”
张三的独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周通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他自己就是边军出身,最清楚这种攻城手段的恶毒。
守军若是开弓,射杀的是自己的同胞,不开弓,就是坐等城破。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死路。
赵构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知道墨戎人残暴,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毫无人性到了这种地步。
“城里的守军呢?”
赵构追问。
“都……都死了……”
老者泣不成声。
“县令大人带着最后几百个兵,在街上跟墨戎人巷战,全……全都战死了。城里的百姓,被杀了大半……我们是趁着他们抢东西的时候,从一个狗洞里爬出来的……”
赵构沉默了。
他能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人间地狱。
他看着眼前这些面带死灰,眼中只剩下绝望的难民,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王铁说道:“王叔,给他们些干粮和水。再派两个人,送他们一程,绕过那些危险的地方。”
“是,将军。”
王铁立刻去办。
拿到干粮和水袋的难民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个跪在地上,对着赵构拼命磕头。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别跪了。”
赵构扶起为首的老者。
“老人家,我问你,你们可见到燕云城方向,有大夏的军队?”
老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没看到。只看到到处都是墨戎人的游骑,跟蝗虫一样,见什么抢什么,见人就杀……军爷,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前面去不得啊!前面就是墨戎人的大营,千军万马啊!”
老者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在他看来,这支队伍虽然看起来精锐,但要去挑战墨戎人的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赵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往南走,记住,尽量走小路,别走官道。活下去。”
说完,他翻身上马,目光再次投向北方。
千军万马吗?
很好。
我来,就是为了会会你们这千军万马!
“传令!”赵构喝道,“斥候队,前出三十里!三队变两队,交替掩护前进!遇到小股墨戎游骑,不必请示,自行歼灭!记住,一个不留!”
“是!”
李宝、王铁、张三、周通四人,齐声应道。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队伍的阵型,立刻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一条长蛇,而是变成了两个紧密靠拢,可以随时互相支援的方阵。
斥候队二十骑,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风雪之中。
一股冰冷的杀气,从这支队伍身上,弥漫开来。
他们不再是赶路人,他们,是猎人!
而整个北方大地,都将是他们的猎场!
看着这支散发着惊人杀气的军队,与自己擦肩而过,向着北方义无反顾地冲去,那十几个难民,都看呆了。
“他们……他们这是……”
一个年轻人喃喃地问。
老者看着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赵”字大旗,浑浊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了一丝光亮。
“他们……他们是去杀墨戎人的!”
“他们,是去为我们报仇的!”
老者颤抖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衣衫,然后,朝着队伍远去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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