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昭离开后,办公室里那阵清冽的雪松与烟草气息仿佛还未散去,与他留下的那个关于“临界点”和“系统失稳”的复杂模型一起,盘踞在林知意的脑海里。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屏幕上的代码,但那些熟悉的字符今天却显得格外刺眼。他说她的模型是“温度计”,测量不了“爆炸”。这个比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坚信不疑七年的理论核心。
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到桌角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上。
严格按照“智能植物养护”APP的指示——每五天浇灌150毫升纯净水,光照强度、时长都有精确设定——它却一天天走向枯萎。她之前只认为是品种问题,或是水质不佳,从未怀疑过那个给她生活带来极大便利的程序。
陆延昭的话在耳边回响:“…一点‘意外’的干旱,更能激发它的求生欲。”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水杯,将里面剩余的半杯凉开水,缓缓地倒进了绿萝的盆土里。这个动作,完全背离了APP的“科学”指令。
下午,“心痕”项目核心攻坚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在小会议室举行。
林知意带着她的技术骨干沈思睿到场时,陆延昭已经在了。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气质温文、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
“林博士,沈经理。”陆延昭简单介绍,“这位是周铭,我的学术伙伴,目前在大学任教,认知科学领域的专家。我邀请他作为外援加入我们这个小组,提供一些跨学科的视角。”
周铭站起身,礼貌地微笑握手:“林总,久仰。思睿,好久不见。”
沈思睿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小声在林知意耳边嘀咕:“我就说嘛,能请动这尊大佛,果然有‘内应’。” 林知意这才知道,沈思睿和周铭竟是大学校友。
会议开始,林知意率先发言,试图重新掌控节奏。她阐述了“心痕”算法下一阶段的优化方向,主要集中在提升匹配精度和稳定性预测上。
陆延昭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敲击。直到林知意说完,他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周铭。
“周教授,从你的角度看呢?”
周铭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但内容直接:“林总的方向非常务实。但我更赞同延昭上午提到的,或许我们应该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研究那些‘匹配失败’或‘关系破裂’的案例。系统的脆弱性,往往隐藏在它崩溃的边界,而非稳定的中心。”
又一个挑战。林知意感到太阳穴微微跳动。
会议变成了又一场小型的学术辩论。陆延昭主导,周铭补充,两人一唱一和,将林知意和她的团队熟悉的开发模式冲击得七零八落。
沈思睿在桌下悄悄给林知意发消息:【这哪是合作?这是学术降维打击啊我的林总!他俩脑子怎么长的?】
林知意没空回复。她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捍卫着自己的理念。她指出周铭理论中的理想化成分,反驳陆延昭模型在工程实现上可能存在的巨大困难。
争论最激烈时,陆延昭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林知意因为专注和争辩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弧度。
“很好。”他忽然说,打断了正在发言的周铭。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陆延昭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林知意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研究者发现稀有样本时的欣赏:“就是要这种状态,林博士。思维的碰撞,才能逼近问题的本质。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能一直保持这种…‘攻击性’。”
他用的词是“攻击性”,但眼神里没有丝毫贬义,反而充满了鼓励和…愉悦?
林知意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要反驳什么。他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作为CEO和技术负责人的外壳,直接看到了她内里那个纯粹为技术难题着迷、不服输的灵魂。
会议最终确定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主开发线继续按林知意的规划进行,同时开辟一个由陆延昭直接领导、林知意深度参与的“特别研究小组”,专门攻克他提出的“临界点”预测难题。
散会后,沈思睿拉着周铭去叙旧,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林知意和陆延昭。
林知意整理着文件,感觉精神上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马拉松,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感。
“很精彩的讨论。”陆延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知意转过身,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之前的锐利和审视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和?
“彼此彼此。”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陆延昭走近几步,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那盆绿萝,忽然问道:“你给它浇水了?”
林知意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那盆植物。她倒掉的半杯水,在土壤表面留下了深色的湿润痕迹。
“只是…顺手。”她不想承认是受了他的影响。
陆延昭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像是随口一提:
“对了,关于那个‘特别研究小组’,我们需要一个更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从明天开始,我会经常在你的办公室和你一同工作。”
林知意彻底愣在原地。
登门入室还不够,现在,他要登堂入室,直接侵入她最核心的私人工作领域了?
这个男人,他一步步地,究竟是想攻克她的算法,还是想攻克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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