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军械局正式立项的预研项目,像一剂强心针,让林墨在莱茵金属-博尔西希试验场的设计办公室里暂时站稳了脚跟。霍夫曼工程师雷厉风行,很快组建了两个小型研究小组。倾斜装甲组由一位经验丰富的材料力学老工程师牵头,而新型转向机构组则由霍夫曼亲自挂帅,林墨作为核心成员负责关键的计算和初步构思。
工作变得异常繁忙,但也充满了挑战和成就感。林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沉浸在他熟悉且热爱的技术领域,将脑海中的未来知识,小心翼翼地拆解、转化、包装成符合1936年技术逻辑和表达方式的方案。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时代顶尖的德国军工技术细节,同时将自己的见解一点点融入其中。
然而,他很快发现,技术的道路并非一片坦途。预研项目带来的不仅是资源和机会,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处不在的奥论压力(Opinion Pressure)。
这种压力首先来自小组内部。无论是倾斜装甲组还是转向机构组,成员都是资深的德国工程师,他们拥有丰富的经验和根深蒂固的技术观念。
对于倾斜装甲,老工程师们更倾向于相信增加装甲厚度这种“简单粗暴”且经过实战(虽然是一战)检验的方法。他们对林墨提出的“通过角度提升等效厚度”的理论虽然认可,但对大规模焊接倾斜装甲板的工艺可行性、结构强度以及带来的内部空间损失表示严重怀疑。每一次讨论,林墨都需要用大量的计算和有限的实验数据(来自其他焊接应用)来艰难地说服他们。
“林,你的计算很漂亮,但战场不是黑板!炮弹击中后的应力分布、焊缝的疲劳强度…这些都需要时间和实验来验证!我们不能拿士兵的生命冒险!”材料力学老工程师常常这样敲着桌子说道。
对于新型转向机构(林墨基于后世知识,谨慎地提出了双差速器的初步概念),阻力更大。现有的离合器-制动转向系统虽然落后,但结构简单、皮实耐用、维护方便,深受部队欢迎。林墨提出的新方案,意味着更复杂的齿轮结构、更高的制造精度要求、全新的操作习惯以及未知的可靠性。
“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们的机械师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系统!你这种新玩意儿,在泥泞的东线田野里坏了怎么办?哪里去找备件和会修的技师?”一位来自生产部门借调的老技师直言不讳地反对。
霍夫曼虽然支持林墨的方向,但作为负责人,他必须平衡技术先进性和工程现实。他时常会压下林墨一些过于超前的细节设想,要求他“分步走”,“先解决有无,再追求完美”。
小组内部的争论还属于技术范畴,可以通过计算和实验来逐步推进。但来自外部的压力则更加隐晦和危险。
预研项目立项的消息似乎很快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其他部门,甚至是莱茵金属集团内部其他竞争设计单位,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带上了审视、嫉妒甚至敌意。
林墨开始察觉到一些微妙的迹象:
他去资料室借阅某些关键的技术手册或标准时,会发现被人提前借走,或者归还时某些页码有难以察觉的污损。
· 他提交的计算报告草稿,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出现非技术性的、关于“数据来源”或“假设条件过于理想”的质疑批注,笔迹陌生。
· 食堂吃饭时,偶尔会听到邻桌传来关于“那个中国人凭什么主导预研项目”、“是不是走了什么特殊门路”的低声议论,当他看过去时,对方又立刻噤声。
· 甚至有一次,他发现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有被轻微撬动过的痕迹,虽然没丢失任何东西(他也不敢存放任何敏感物品),但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这些琐碎的细节汇聚起来,形成一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等待他犯错。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似乎有党卫军背景的人员,以“安全审核”或“项目进度关切”的名义,偶尔会出现在试验场,与厂区保安部门或某些管理人员低声交谈。他们的目光有时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伏案工作的林墨。
林墨深知,这些暗流涌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外国人”和“资历浅”的身份却获得了不该有的重视,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神经,也可能与盖世太保之前的“记录在案”有关。他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面对内外的压力,林墨选择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技术工作本身。他用更加严谨、详尽的计算和论证来回应内部的技术质疑;用谦虚低调、尊重前辈的姿态来缓和人际关系;对于外部的窥探和刁难,他则保持沉默,只做好分内之事,并将所有工作和交流严格限制在办公室范围内,绝不留下任何把柄。
他的努力和专注逐渐赢得了一部分同事的尊重。倾斜装甲组的老工程师虽然依旧固执,但开始愿意认真考虑他的计算模型;转向机构组的一位年轻工程师则被他的新颖构思吸引,主动协助他进行一些复杂的齿轮比计算。
霍夫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一次项目进度会议后,他单独留下林墨,难得地说了句题外话:“林,做好你的事。其他的,不用管太多。有些人…只是需要时间接受新事物。”这话像是一种默许,也像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林墨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他明白,霍夫曼的保护是有限的,也是基于他的技术价值。一旦他失去价值,或者出现重大失误,这些暗处的压力会瞬间将他吞噬。
就在林墨艰难地平衡技术攻关和人际压力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相对平静的日常:艾莉卡通过秘密信箱传来简短信息——她父亲的一位老友,那位曾参加过沙龙聚会的前军械局官员奥托·施密特先生,突然病重住院,情况不甚乐观。
这位老先生虽然退休,但在军工业界仍有一定影响力,并且是少数对林墨表示过善意和认可的高层人士之一。他的倒下,无疑使林墨在柏林本就脆弱的关系网又失去了一個可能的支点。
更让林墨隐隐不安的是,艾莉卡在信息末尾略带忧虑地提到,最近似乎有一些陌生人在打听施密特先生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与一些“旧派”人士的联系。
这似乎与盖世太保之前盘问时提到的“复杂社会关系”不谋而合。施密特先生的病倒,是单纯的年老体衰,还是……与这些“打听”有关?这股暗流,是否会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向林墨和艾莉卡涌来?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