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冲击的余波,如同死神的低语,在“智造互联”机房的黑暗中久久回荡。应急灯惨白的光晕,勾勒出设备冰冷的轮廓和一张张惊魂未定、布满汗渍的脸。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过载后的焦糊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唐煜站在门口,身影被黑暗拉得很长。他没有看那片陷入死寂的钢铁丛林,目光穿透黑暗,如同淬火的寒芒,死死锁在杜峰身上。“内鬼。是谁?”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立刻得到答案的决绝。
杜峰缓缓从那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EMP发生器旁站直身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猎鹰锁定目标时的冷光。他没有回答唐煜的问题,而是抬起手腕,对着腕表上一个极小的通讯模块,用低沉而清晰的、带着特殊韵律的密码语说了几个音节。
几秒钟后,机房外走廊里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省局刑侦大队刘队长带着几名全副武装、脸色铁青的干警冲了进来,手中强光手电瞬间将机房照得亮如白昼!刺眼的光柱扫过一张张茫然失措的脸。
“控制现场!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准触碰任何设备!”刘队长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干警们迅速散开,冰冷的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机房内的每一个人,气氛瞬间肃杀到了极点。
“刘队!”赵工又惊又怒,“这是干什么?!我们在抢修……”
“执行命令!”刘队长厉声打断他,目光如电般扫视全场,最终落在杜峰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杜峰这才转向唐煜,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毫无波澜:“信号捕捉定位最终指向——主控台值班员,李维。刚才EMP启动前0.3秒,他的个人终端有异常高频数据发送记录,与入侵指令特征99.8%吻合。同时,他工位下方发现被动过手脚的网闸物理旁路接口。”
李维?!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那个平时沉默寡言、技术扎实、在核心监控岗位兢兢业业干了三年的年轻人?!
“不!不可能!不是我!”李维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杜工!刘队长!你们搞错了!我没有……”
“带走!”刘队长根本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大手一挥。两名干警如狼似虎般扑上去,瞬间将瘫软在地、语无伦次的李维反铐起来,粗暴地拖出了机房。那绝望的嘶喊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垂死的哀鸣,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机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赵工和所有技术员都呆若木鸡地看着李维被拖走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震惊、茫然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刺痛。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是刺向心脏的毒刃!
唐煜的脸色在应急灯光下冷硬如铁,没有任何意外,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寒怒火。他最后看了一眼李维消失的门口,目光转向杜峰和刘队长,声音低沉而嘶哑:“人交给你们。我要知道,谁是他的上线?用什么手段控制的他?还有,被窃走的那部分数据,流向了哪里?”
“放心,唐总。”刘队长脸色凝重,眼中燃烧着职业的愤怒,“进了审讯室,就是块石头,也得让他开口!数据流向我们已经在追踪,对方用了多层加密跳板,需要时间。”
唐煜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转身,面向一片死寂的机房和惊魂未定的团队,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带着硝烟的味道。他猛地抬高音量,声音如同战场上的号角,瞬间撕裂了沉重的死寂:
“都愣着干什么?!断电不是终点!是重启的起点!赵工!”
“到!”赵工被这吼声激得一震,下意识挺直腰板。
“带人,立刻开始重建!服务器不够?去设备科仓库!拆!把那些积灰的备用机、测试机,全给我拖出来!电源不稳?后勤部!立刻协调备用柴油发电机!我要听到它咆哮的声音!人手不够?所有核心成员,72小时轮班!困了,椅子当床!饿了,泡面管够!”唐煜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惨白而迷茫的脸,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力量,“48小时!我要基础服务恢复!72小时!腾龙二期核心模块必须上线测试!告诉张明宇,三天后,他要的东西,我唐煜亲自送到他手上!晚一分钟,我卷铺盖滚蛋!”
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要求和唐煜眼中那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如同强心针般注入了濒临崩溃的团队!赵工眼中瞬间爆发出血丝,嘶吼道:“明白!兄弟们!听见没有?!干活!把家底都给我掏出来!跟这帮狗日的拼了!”
“拼了!”
“干他娘的!”
绝望被点燃的斗志取代!嘶吼声、拖动设备的碰撞声、指令的呼喝声瞬间充斥了狼藉的机房!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扑向各自的位置,用近乎疯狂的行动去回应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唐煜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废墟中重新燃烧起战火的战场,转身大步离开。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楼梯间,推开通往楼顶天台的厚重铁门。
深秋的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天台上空旷而冰冷,视野却极好。整个北方工业集团破败的厂区匍匐在脚下,远处是城市璀璨而冷漠的霓虹。他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压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全部倾吐给这无边的寒夜。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父亲”。
唐煜盯着那两个字,足足看了十几秒,才缓缓按下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在耳边。他没有说话,只有呼啸的风声灌入听筒。
电话那头,唐逸的声音传来,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力量:“内鬼揪出来了?”
“嗯。”唐煜只回了一个字,声音沙哑。
“是条小鱼。”唐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咬钩的,不会是他自己。背后的人,要坐不住了。”
唐煜沉默着,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当然知道李维只是工具,真正的黑手正躲在阴影里冷笑。
“平台怎么样?”唐逸又问。
“废了。在重启。”唐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给我三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唐煜几乎能想象父亲此刻紧蹙的眉头。三天,从废墟中重建核心服务并上线关键模块,这近乎天方夜谭。
“三天……”唐逸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张春林的刀,不会等你三天。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知道。”唐煜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的刀快,我的命硬。看谁的刀先卷刃。”
又是一阵沉默。呼啸的风声在电话两端传递着无言的沉重。
“路,是你自己选的。”唐逸的声音最终响起,带着一种迟暮雄狮的苍凉与决断,斩断了父子间最后一丝温情的可能,“唐家的招牌,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三天后,你若是倒了,别指望我替你收尸。”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如同最后的丧钟。
唐煜缓缓放下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父亲的话,像淬毒的冰棱,刺穿了最后一丝侥幸。没有退路,没有援兵。三天,要么浴火重生,要么粉身碎骨。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另一端那片被霓虹映亮的天空,那里是权力与财富的中心。张春林此刻,或许正端着红酒杯,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灯火,等待着他唐煜彻底崩盘的消息传来吧?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冰冷,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
三天。
72个小时。
对于“智造互联”那栋二层小楼里的所有人来说,时间被压缩、扭曲、燃烧殆尽。机房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应急照明下,人影幢幢,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服务器的风扇嘶吼着,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泡面味、汗味和电子元件的焦糊味。地上铺着纸板和薄毯,有人蜷缩着打个盹,很快又被同伴摇醒。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癫狂的火焰。
赵工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只能靠手势和写在白板上的指令指挥。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机柜间穿梭,吼叫着催促进度,亲自上手更换烧毁的板卡,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基础数据服务节点恢复!”
“用户认证系统重启成功!”
“腾龙一期远程监控数据流重新接入!信号稳定!”
一个个节点被艰难点亮,如同在废墟上重新燃起的星火。每一次成功的播报,都引来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更加拼命的冲刺。
唐煜没有待在办公室。他就在机房里,和所有人一样。深灰色的大衣早已脱下,扔在角落的椅子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他蹲在一台刚组装起来的备用服务器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瀑布般的代码流映亮了他冷峻而专注的侧脸。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键盘上,他也毫不在意。他不时抬头,目光扫过巨大的监控屏幕,看着那些代表平台状态的区域一点点从刺目的猩红,艰难地褪色,顽强地染上代表恢复的黄色,甚至偶尔闪现一丝微弱的绿光。
“模型训练服务器阵列重建完成!正在加载基础镜像和冷备数据!”一个技术员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激动。
“好!”赵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水杯跳起,“加载进度多少?!”
“35%……40%……速度在提升!”
“不够!再快!把所有能用的CPU资源都给它榨干!”赵工吼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再到日上三竿,又渐渐西沉。机房里的战斗没有丝毫停歇,反而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腾龙二期那个至关重要的预测性维护核心模块,需要在全新的、刚刚重建的模型服务器上完成最后的集成测试和压力验证。
“唐总!模块加载失败!底层驱动和新的硬件环境冲突!”一个负责集成的工程师带着哭腔喊道,脸色惨白。
唐煜立刻起身走过去,推开工程师,自己坐到终端前。他的眼神锐利如扫描仪,飞速扫过满屏的报错日志,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串指令。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
“不是驱动问题。是内存分配策略冲突。BIOS里把NUMA节点强制绑定模式打开,关掉自动平衡!”唐煜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
工程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立刻操作。几秒钟后,屏幕上令人绝望的报错信息消失了,进度条重新开始缓慢爬升。
“通了!通了!”工程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唐煜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只是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一丝。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距离72小时大限,还剩最后4小时37分钟。
“压力测试脚本准备!模拟峰值流量冲击!我要看到它能扛住十倍负载!”唐煜的声音不容置疑。
最后的冲刺,如同百米撞线前的最后几步,沉重而窒息。
—
与此同时,北方工业集团总部小会议室里,气氛却是另一番景象。
窗明几净,暖气充足。厂长老郑红光满面,捧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小口啜饮着上好的龙井。改革办王主任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两人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郑厂,您真是高瞻远瞩!”王主任谄媚地笑着,“这一下,‘智造互联’算是彻底熄火了!平台服务中断超过六十小时!腾龙那边听说都快气疯了,电话直接打到了国资委投诉!张省长那边也发话了,对这种严重失职、造成重大损失和恶劣影响的行为,必须严肃追责!剥离方案,明天一早的班子会上就能正式通过!”
老郑慢悠悠地放下搪瓷缸,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年轻人嘛,有冲劲是好事,但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栽跟头是迟早的。张省长深谋远虑啊,这步棋走得妙!既解决了麻烦,又给改革扫清了障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智造互联’这块牌子,还有那些数据,到了基金手里,运作好了,还是大有可为的嘛……”
“那是那是!”王主任连连点头,“到时候,还得仰仗郑厂您掌舵……”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果实。在他们看来,唐煜和那个破烂的“智造互联”,已经是一具躺在砧板上、等待分割的尸体。
—
“智造互联”机房。
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巨大的监控屏幕上,代表腾龙二期核心模块压力测试的进度条,正如同蜗牛般艰难地爬向终点——99%……99.1%……99.2%……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缓慢蠕动的光点。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也无人去擦。赵工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唐煜站在主控台前,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锐利如刀。
时间,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
突然!
屏幕上代表服务器集群资源占用率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猛地向上蹿升!瞬间冲破了红色警戒线!刺耳的过载警报再次凄厉地响起!红光闪烁!
“怎么回事?!”
“CPU占用100%!内存耗尽!”
“模块响应延迟飙升!要崩溃了!”
机房内瞬间一片恐慌!功败垂成?!在最后时刻?!
“是压力测试脚本的并发线程失控了!”一个工程师绝望地嘶吼,“模拟流量太大!硬件撑不住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唐煜。
唐煜的眼神在警报红光中冰冷如寒潭。他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去看那飙升的曲线。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压力测试脚本的控制台日志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
“不是脚本问题!是缓存穿透!模拟请求触发了底层数据库一个未被优化的冷门查询路径!锁死了内存!”唐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立刻终止压力测试!重启数据库服务!加载我昨天备份的优化参数补丁!快!”
指令清晰,直指要害!负责数据库的工程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却又无比精准地执行着命令。
重启……加载……屏幕上的资源占用曲线如同过山车般从顶峰猛然坠落!警报声戛然而止!进度条在短暂的停顿后,猛地向前一跳——
100%!
绿色的“压力测试通过”标识,如同胜利的旗帜,在巨大的屏幕上瞬间点亮!
死寂!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嘶哑哭喊和狂喜吼叫的爆发!
“成了!成了啊!”
“我们做到了!我们他妈的做到了!”
“唐总!赵工!我们赢了!”
赵工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猛地一把抱住旁边同样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工程师,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有人瘫倒在地,捂着脸,肩膀剧烈抽动。整个机房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癫狂的喜悦和宣泄之中。
唐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着屏幕上那代表着胜利的绿色标识,眼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锋芒。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72小时大限,还剩最后8分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腾龙精工张明宇的电话。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传来张明宇极度压抑着怒火、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风的声音:
“唐煜!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解释!三天!整整三天!你们的平台……”
“张总监,”唐煜平静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透过听筒,压下了对方所有的怒火,“你要的二期核心模块,压力测试刚刚结束。峰值十倍负载下,响应延迟低于10毫秒,预测准确率99.7%。测试报告和模块安装包,已经发送到你的加密邮箱。现在,你可以验收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张明宇显然被这过于平静却又石破天惊的回答彻底震住了。
“你……你说什么?”张明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说,”唐煜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你要的东西,已经在你邮箱里了。三天之约,我唐煜,没晚一秒钟。”
啪嗒。
电话那头传来手机掉落的轻微声响,随即是忙音。
唐煜缓缓放下手机。机房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仿佛被隔绝在外。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吹散了一室的汗味和焦糊味,也吹动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他看着窗外渐渐沉入暮色的厂区,眼神幽深如寒潭。
这一局,他赌赢了。用三天不眠不休的血火搏杀,用整个团队的命去拼,硬生生从悬崖边缘爬了回来!
但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张春林的刀,绝不会就此收回。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
翌日清晨,北方工业集团班子扩大会议。
气氛诡异。主席台上,张春林副省长依旧居中,脸色却不如昨日那般从容沉稳,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厂长老郑捧着搪瓷缸,眼神有些飘忽。改革办王主任更是坐立不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支持剥离的人,脸上失去了昨日的笃定,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因为就在会议开始前,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内疯狂流传:腾龙精工非但没有因为平台中断而终止合作,其技术总监张明宇今天一早亲自带人去了“智造互联”,据说是去验收那个传说中的二期核心模块了!而且,腾龙总部似乎对模块的测试结果……非常满意?!
这消息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春林和老郑等人的脸上!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当改革办王主任再次拿起那份剥离方案,准备进行最后的表决动员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唐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西装,依旧是那件沾着油污和汗渍的深灰色工装,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会议室里沉闷虚伪的空气。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主席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莫名的期待。
“张省长,郑厂长,各位领导。”唐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平静力量,“打断一下。关于‘智造互联’剥离方案,我这里有份材料,需要当众说明一下。”
张春林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老郑端着搪瓷缸的手微微颤抖。王主任更是脸色煞白。
唐煜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到投影仪前,将手中的文件插入接口。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几份清晰的合同扫描件和银行流水单据。
“这份,”唐煜指向第一份,“是腾龙精工二期核心模块的验收确认书,签署于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分。确认模块各项性能指标均达到并超越合同约定,预测性维护准确率稳定在99.5%以上。腾龙方面对‘智造互联’的技术能力和负责态度,表示高度认可。”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猜测被证实!张春林和老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唐煜的手指移动,指向第二份文件:“这份,是宏发再生资源公司,在过去的三年里,通过其关联物流公司‘捷通达’,将原本属于北方工业的‘报废设备’运往东南沿海私人港口,进行非法翻新后,冒充‘进口高端二手设备’,回流内地市场高价销售牟利的详细物流单据、设备序列号追踪记录,以及部分翻新前后的对比照片。”
屏幕上显示出触目惊心的证据!设备序列号清晰对应!翻新前后的照片对比鲜明!铁证如山!
台下的骚动变成了震惊的吸气声!许多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证据,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张春林。
“而这份,”唐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控诉力量,指向最后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文件——那是一张放大的银行流水单据,清晰显示着一笔从离岸账户汇入宏发公司账户的巨额资金,备注为“设备销售分成”,“是宏发公司通过离岸贸易,将部分非法所得输送给境外账户‘新星资本’的凭证!数额高达——一千两百万美元!”
轰!
如同惊雷在会场炸响!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指向境外的巨额国资流失证据惊呆了!一千两百万美元!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这仅仅是‘智造互联’平台在恢复过程中,利用数据关联分析能力,从海量物流和外围交易信息中挖掘出的部分关联线索!”唐煜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有理由相信,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内外勾结、长期侵吞国有资产的巨大黑洞!其规模远超想象!”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冰锥,直刺主席台上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张春林:“张省长!在如此触目惊心的国资流失证据面前,在集团内部腐败网络尚未肃清、核心蛀虫尚未落网之前,您力推的、将‘智造互联’等核心资产打包剥离、纳入所谓‘振兴基金’的方案,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盘活资产?还是为了给某些人洗白非法所得、转移核心资产、甚至掩盖更大的罪恶,提供一条合法化的黄金通道?!”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唐煜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和摆出的铁证震得魂飞魄散!张春林坐在那里,脸上血色尽褪,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呵斥,但在那如山铁证面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唐煜!你血口喷人!污蔑领导!你这是……”老郑猛地站起来,指着唐煜,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都在发抖。
“我是不是污蔑,证据说了算!”唐煜毫不退让地打断他,声音冰冷,“我已经将上述全部证据,整理成详实的报告,通过合法途径,正式提交给省纪委、国家审计署!同时抄送国资委、工信部!我相信,上级机关会给出公正的调查结论!”
提交给了省纪委和审计署?!还抄送了部委?!
这无异于将一颗重磅炸弹直接抛向了最高层!张春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栽倒!老郑更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
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神情肃穆、穿着深色夹克、胸前佩戴着鲜红党徽和金色国徽徽章的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他手中举着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
“张春林同志!”为首者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会场所有的混乱和死寂,“根据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决定,并报中央批准!现宣布,由我组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审查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中央巡视组?!
立案审查调查?!
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劈落!
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高层级的雷霆手段彻底震懵了!
张春林如遭雷击,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名巡视组成员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
为首者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如同标枪般挺立在会场中央的唐煜身上,微微颔首,随即声音响彻全场:“北方工业集团的问题,中央高度重视!巡视组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任何蛀虫,都必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惩!任何试图阻挠改革、侵吞国资的行为,都注定失败!”
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震惊、敬畏、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张春林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在两个巡视组成员的“陪同”下,脚步踉跄地、狼狈不堪地被带离了会场。那曾经代表权力和威严的背影,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灰暗和崩塌。
唐煜站在原地,看着张春林被带走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空茫。三天三夜的血火搏杀,无数次的生死边缘挣扎,终于换来了这一刻的曙光。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震惊、或恐惧、或敬畏、或复杂的脸孔。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杜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会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
唐煜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权力倾轧硝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柏清冽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挺直了脊梁,如同经历血火淬炼后,锋芒毕露的利刃。
风暴远未结束,但最黑暗的惊涛骇浪,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正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向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