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一（十四）班明亮的玻璃窗，在磨砂地砖上投下整齐的光格。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和书本油墨特有的气味。殷曦月坐在教室正中央的第四排，身姿挺直，像一株汲取阳光努力生长的小白杨。她168cm的身高在女生中很是出挑，即使坐着，乌黑的高马尾也常常越过前排同学的头顶，随着她专注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
课桌上是摊开的物理课本和笔记，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笔，正在推导一道关于运动学合成的题目，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而笃定。偶尔遇到难点，她琥珀色的眼眸会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即又舒展开，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梨涡浅笑。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颊，勾勒出柔美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份对知识纯粹的热爱。前排的女生回头借橡皮，她立刻扬起温暖的笑容递过去，轻声交流两句，融洽自然。
然而，这份教室中部的明亮与活力，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了靠窗的最后一排。
岑以韬独自占据着那个角落。他高大的身躯在最后一排也显得有些局促，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里。此刻，他正趴在桌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那副标志性的黑色细框眼镜被压得有些歪斜，镜腿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阳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孤寂和低气压。崭新的课本随意地堆在桌角，如同无人问津的装饰品。他仿佛沉睡在另一个世界，隔绝了讲台上老师的讲解，也隔绝了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低语。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这是一个鲜活却将自己深深藏匿起来的生命。教室中央的温暖晨光，与角落这片凝固的暗影，形成了无声却强烈的对比。
午后的阳光，经过南城一中高一（十四）班宽大的玻璃窗过滤，变得格外澄澈而慵懒。金色的光束斜斜地铺洒进来，在磨砂地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数学课刚结束，课代表正抱着一叠刚批改好的单元小测卷子，从第一排开始分发。
殷曦月坐在教室中央的第四排，正低头整理着刚才的笔记。阳光慷慨地笼罩着她，为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光晕，连她额前几缕细软的碎发都仿佛在发光。她刚把一块印着淡粉色樱花图案的橡皮借给前桌的女生李悦。
“曦曦，谢谢啦！我马上还你！”李悦拿着橡皮，匆匆跑向教室后排找另一个同学对答案去了。
试卷如波浪般从前排向后传递。一叠卷子递到了殷曦月面前。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纸张微凉的质感。她甚至没有抬头，右手还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左手则熟练地捏住试卷的一角，微微侧身，手臂向后舒展，准备直接递给后座的同学——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几乎不用思考的课间动作。
然而，手臂悬空了片刻。
预料中接试卷的手并没有出现。
教室里喧闹依旧，聊天声、桌椅挪动声、试卷翻动声交织在一起。可就在殷曦月身后那片区域，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沉默在蔓延。
她微微一愣，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住，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一丝疑惑掠过心头：后座的同学呢？她记得明明有人在的。难道是去洗手间了？
她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茫然，自然地转过身去，想看看情况。
就在她回头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空气凝滞。
岑以韬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座位旁边！他183的身板像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冷峻山峰，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视野的边缘，也彻底遮挡了她身后那片区域的光线。
他显然是刚回到座位，可能只是去扔了个纸团或者短暂离开了一下。此刻，他正微微俯身，似乎准备坐下，动作进行到一半，正好与猝然回头的殷曦月撞了个正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超出了殷曦月的想象，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室外微凉空气的气息。她几乎是仰视着他。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刺眼的光幕，将他高大挺拔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剪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这道强烈的逆光，却恰恰将他正面的面容笼罩在深邃的阴影之中。
唯有那副标志性的黑色细框眼镜，在阴影的边缘，反射着窗外射入的、几缕未被完全遮挡的斜阳。镜片上跳跃着细碎、冰冷的光点，像深潭水面下偶尔闪过的、不可捉摸的磷火。镜片之后，那双眼眸在逆光的阴影里显得更加幽深莫测，如同两泓望不见底的寒潭。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她悬在空中的、捏着试卷的手上，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虚空的某处。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殷曦月的心跳，在看清他身影轮廓、撞入那片冰冷镜片反光的刹那，骤然失序！
咚！咚！咚！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开始疯狂地擂动胸腔，声音大得仿佛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喧嚣。一股强烈的热意毫无征兆地从耳根处迅速蔓延开，瞬间席卷了整个脸颊，火烧火燎。她捏着试卷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薄薄的纸张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
食堂里那惊魂一幕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飞溅的汤汁、碎裂的餐盘、冰冷离去的背影，以及鞋面上那几点顽固的油渍印记。此刻，这个制造了混乱又将她彻底无视的男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近在咫尺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只留下沉重的阴影和镜片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教室的其他地方，唯独她和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黑色T恤上细微的纹理，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极淡的、类似雪松混合着旧书页的清冽气息，与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场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殷曦月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那句“同学，试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她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清晰地映着他逆光的身影和那两点冰冷的镜片反光，里面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一丝残留的后怕，以及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冲击搅乱的无措。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迫感和自己失控的心跳淹没时——
岑以韬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她手中捏着的试卷，移到了她的脸上。那目光穿过镜片，穿透逆光的阴影，精准地落在她因紧张和羞窘而微微泛红的、写满无措的小脸上。
他薄而线条清晰的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嗓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晰地、简短地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凝固：
“不用谢。”
这三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殷曦月混乱的心绪上。
“不用谢？”谢什么？
殷曦月的思维瞬间短路，大脑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快速颤动了几下。她借给他东西了吗？没有啊！他是在回应什么？是刚才……橡皮？可橡皮是借给李悦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困惑瞬间压过了紧张和心跳。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三个字从何而来，更无法理解他此刻这近乎诡异的举动——他是在跟她说话吗？还是自言自语？或者……他认错人了？
岑以韬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简短的话语只是他路过时随意拂落的一片枯叶，轻飘飘，不值一提。他极其自然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绕开还僵在原地、手里捏着试卷、一脸懵懂的殷曦月，长腿一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个靠窗的最后一排孤岛。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而无声。高大的身影重新隐没在靠窗的角落，阳光重新洒在殷曦月身上，驱散了刚才那片冰冷的阴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混乱和脸上未褪的红晕。
教室里的一切仿佛恢复了流动。后座的同学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看到殷曦月还捏着试卷僵在那里，疑惑地小声提醒：“殷曦月？试卷……”
“啊？哦！对不起！”殷曦月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将手里的试卷塞给后座的同学，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迅速转过身，重新面向自己的课桌，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乱跳，脸颊的热度迟迟不退。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手指却微微有些发颤。视线落在桌角那块刚刚被李悦还回来的、印着樱花图案的橡皮上。
“不用谢……”
那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是怎么知道她借出了橡皮？他刚才难道在……观察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殷曦月就感觉一股更强烈的热意涌上脸颊，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好奇。他明明坐在最后一排，隔着好几排座位，而且大部分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看窗外……
她忍不住，极其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朝教室最后一排瞥了一眼。
岑以韬已经恢复了他惯常的姿态。他侧对着教室，一手撑着下颌，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摇曳的梧桐树冠。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天空的光，一片澄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那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不用谢”，都只是她午后的一个荒诞错觉。
只有他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敲击的节奏，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殷曦月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紊乱的心跳。她拿起那块樱花橡皮，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上面凹凸的花纹。鞋面上那几点淡淡的油渍印记，仿佛也在无声地提醒她食堂里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这个叫岑以韬的男生，他的世界像一团裹在冰冷镜片和厚重迷雾里的谜。他每一次突兀的出现，每一次看似冷漠或荒谬的举动，都像投入她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句“不用谢”，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嘲讽？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搭讪？还是他根本只是在梦游？
无数个问号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盘旋，搅得她心神不宁。讲台上，英语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阳光暖暖地照在背上，她却感觉后背仿佛还残留着被他高大身影笼罩时那种微凉的触感。
教室中央的温暖日光里，少女的心绪第一次被一个来自冰冷孤岛的谜题，彻底搅乱了节奏。而那个制造谜题的人，此刻正隐匿在教室后方的光影交界处，镜片后的目光，或许正透过玻璃的反光，捕捉着前排那个微微低着头、耳尖依旧泛着可疑红晕的娇小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极淡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