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发……发出去了！”
年轻队员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调。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缓慢旋转的加载图标，直到它“啪”地一下，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对勾。
“队长！真的发出去了！”
队长一把将手机夺过来，几乎要贴在自己眼前。
屏幕上，是国内最大的登山爱好者论坛，“雪线之上”。
一个标题为【卧槽！刚刚在四姑娘山拍到的神仙操作！】的帖子，正静静躺在最新发布列表里。
帖子里，只有那段十几秒的视频。
一架银白色的客机，以一个凡人无法理解的角度，从幺妹峰的刃脊上空呼啸而过。
它的机翼，几乎是擦着积雪飞过去的。
视频的结尾，飞机一个剧烈的侧倾，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峡谷深处。
“好！好！”
队长连吼了两个好字，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兴奋而剧烈抽动。
他的脑海里，已经预演着被无数话筒和闪光灯包围的场景。
然而，帖子发出去足足五分钟，回复者，寥寥无几。
“什么鬼？楼主拿游戏CG来骗人？”
“这特效做得不错，五毛，不能再多了。”
“一眼假，机身和背景的光影都不协调，P图能不能专业点？”
零星的几个回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质疑和嘲讽。
年轻队员的脸瞬间涨红。
“队长，他们……他们不信啊！”
“不信？”
队长发出一声冷笑，两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那就让他们看清楚，什么是真的！”
他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开视频，一帧一帧地拖动进度条。
“截图！把这几个地方截下来！”
他指向机身上的航空公司涂装、机翼下方的飞机编号，还有远处一闪而过的、独一无二的山峰轮廓。
“再发一个帖子！”
“告诉他们，这是岷江航空的飞机，空客A319机型！”
“告诉他们，这就是四姑娘山幺妹峰！”
“真的，假不了！”
……
与此同时。
京州市，岷航总运行控制中心。
温景珩的目光被死死钉在大屏幕上那个红色光点上。
光点周围，是被深红色填满的区域，那颜色代表着绝对的死亡。
一个比刚才更加狭窄，更加深邃的死亡峡谷。
“他的速度在下降。”
苏驰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个字都像是用刀子从喉咙里刮出来的。
“峡谷里的气流太乱了，风向……完全随机。”
“他没有足够的动力爬升，前面的山，海拔5355米。”
“他现在的飞行高度，只有5100米。”
“撞上去，只是时间问题。”
大厅里，落针可闻。
刚刚才从狂喜云端坠落的众人，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罪恶感。
一种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绝望，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如果说第一次是突如其来的天灾，那么这一次，就是眼睁睁看着他冲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死局。
……
“黄汀！”
陆逐霄的吼声在呼啸的风中被撕扯得变了形。
“右侧发动机！重启试试！”
副驾驶位上的黄汀，半边身子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骇人的白霜。
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钝，解开安全带，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探过身子，去够头顶的控制面板。
她的手指在那些按钮上摸索了半天，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手指，冻僵了。
彻底不听使唤。
“操！”
黄汀爆出一句粗口，收回手，放在嘴边用尽力气哈着气。
那点微弱的温度，杯水车薪。
她眼神一狠，干脆把手套用牙齿死死咬住扯掉，然后用自己光着的手，狠狠朝着那个红色的重启按钮砸了下去！
一下。
两下。
“嗡——”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电流声响起。
右侧发动机的仪表盘上，几盏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不行！”
黄汀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还是不行！启动不了！”
陆逐霄没有回答。
他的全部视野，已经被前方那堵巨大的、不断放大的白色山体占据。
太近了。
近到已经能看清山壁上被狂风吹出的狰狞褶皱。
躲不开了。
真的躲不开了吗？
陆逐霄布满血丝的眼角余光，猛地瞥向了左侧。
峡谷的左侧，同样是陡峭的崖壁。
但……
在那崖壁之上，似乎有一片相对平缓的雪坡，一道被山体挤压而形成的上升气流！
一个疯狂到极致，足以载入人类航空史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要……
贴着山壁飞！
利用峡谷一侧的上升气流，把这架几十吨重的钢铁巨鸟，硬生生“甩”上去！
这已经不是在开飞机了。
这是在死亡的钢丝上，跳一支献给阎王的狂舞！
“抓稳了！”
陆逐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的左手离开了节流阀，猛地抓住一旁的驾驶舱门框，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固定在座位上。
而他那只早已失去知觉的右手，依旧焊在侧杆上。
压杆。
向左。
到底！
轰——！
整个机身发出一阵令人耳膜刺痛的金属扭曲悲鸣。
飞机以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姿态，猛地向左侧倾！
左侧的机翼，几乎是垂直于地面，朝着那片陡峭的崖壁，直直地切了过去！
……
“雪线之上”论坛，炸了。
就在队长发出那个技术分析帖之后，不到三分钟。
“卧槽！真的是A319！看那个翼尖小翼的弧度，没错了！”
“楼主牛逼！这都能看出来！我放大了看，机身上的logo……真他妈是岷江航空的！”
“等一下！岷江航空，A319，四姑娘山……今天早上是不是有条新闻，说岷航3U8633失联了？！”
“我去查了！就是那架！航班信息对上了！目的地拉萨，航线正好经过这里！”
“所以……这不是CG？这不是P的？这是真的？！”
“我的天！这飞机不是失联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飞得这么低？！”
“这是民航机在飞眼镜蛇机动吗？！开什么国际玩笑！疯了吧！”
一瞬间，质疑变成了震惊。
震惊，又迅速演变成了席卷整个网络的恐慌与好奇。
不知道是谁，把这个帖子连同视频，一起转发到了微博上。
仅仅十分钟。
#空客A319眼镜蛇机动飞跃四姑娘山#
这个带着诡异和震撼感的话题，以病毒式的传播速度，冲上了微博热搜榜。
一开始，还只是在一些航空和旅游博主的小圈子里传播。
但很快，各大媒体的官方账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突发！网传失联航班3U8633最后影像曝光，疑似在四姑娘山区做出超高难度机动动作！】
【神迹还是绝境？专业飞手解读3U8633飞跃幺妹峰视频！】
【生死一线！我们联系到了视频拍摄者，独家揭秘3U8633失联后的惊魂时刻！】
无数的自媒体、营销号开始疯狂转发、解读、猜测。
短短半个小时，这个话题就从热搜榜的末尾，一路飙升到了前三。
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猩红的“爆”字。
整个网络，彻底沸腾。
……
机舱内。
刺骨的寒风从破损的舷窗倒灌进来，卷起食品包装袋和杂志纸页，在空中狂乱飞舞。
乘客们紧紧抓着前方的椅背，蜷缩在座位上，因为缺氧和寒冷，大部分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周砚雯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嘴唇发紫，呼吸急促。
但她的脚步，依旧在剧烈摇晃的机舱里，艰难地移动着。
“没事的……大家坚持住……”
“把氧气面罩戴好……不要睡……”
她的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帮她把滑落的氧气面罩重新戴好。
“别怕，姐姐在呢。”
她想对小女孩笑一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早已冻僵，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眼前一黑。
周砚雯的身体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
一只手及时地从后面扶住了她。
是叶栖桐。
“砚雯！你怎么样？”
叶栖桐的脸上同样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得惊人。
她二话不说，把自己脸上的氧气面罩摘下来，用力按在了周砚雯的脸上。
“快！吸几口！”
一股带着塑料味道的纯氧涌入肺部。
周砚雯的意识，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猛地推开叶栖桐的手。
“我没事！”
她把氧气面罩重新戴回到叶栖桐的脸上。
“你去后面看看！那边有几个老人，情况不太好！”
说完，她不再看叶栖桐，转身扶着座椅靠背，继续一步一步地，朝着机舱后部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如枪。
就在这时。
飞机毫无征兆地，猛然向左侧翻！
整个世界，瞬间倾斜了九十度！
“啊——！”
机舱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包括几辆沉重的餐车，全都朝着左侧的舱壁狠狠砸了过去！
周砚雯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撞在一排座椅上。
剧痛传来，她却顾不上了。
她死死地抓住座椅扶手，扭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不再是天空。
而是一片飞速掠过的，巨大的，白色的山壁！
山壁离机翼，是如此之近。
近到她甚至能看清岩石上冰川的狰狞裂缝！
……
【WARNING！TERRAIN！TERRAIN！】
【PULL UP！PULL UP！】
驾驶舱里，刺耳的警报声再次炸响，尖锐得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机械的、冰冷的电子音，疯狂地重复着。
“闭嘴！”
陆逐霄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缺氧而放大。
那张英俊的面孔，此刻因为极度的低温和愤怒，显得有些狰狞。
他恨透了这个声音。
从风挡破裂的那一刻起，这个声音就没停过。
警告，警告，永远只有警告！
除了告诉他你快死了，它什么也做不了！
去你妈的PULL UP！
老子要是能拉起来，还用你教？！
陆逐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能感觉到，左侧机翼下方的空气，正在产生一股强大的推力。
那是山壁反射的上升气流！
赌对了！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
就是现在！
陆逐霄的左手闪电般地伸向操作台，狠狠地拍在一个蓝色的按钮上。
APU，辅助动力单元。
这是飞机最后的动力来源。
虽然它无法为发动机提供足够的推力，但它能为液压系统提供最关键的能量！
“给我动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右猛地推动侧杆！
那截如同焊死在他手上的冰冷钢铁，终于，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反馈。
液压系统，恢复了！
嗡——
巨大的机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左侧的机翼擦着崖壁的边缘，险之又险地向上扬起。
飞机就像一个被极限压弯的弹簧，在触底的瞬间，获得了新生。
它被那股强大的上升气流，硬生生地，向上“托”起了一百多米！
机头重新对准了天空。
前方，那堵令人绝望的白色山壁，被甩在了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海拔略低的雪山和云海。
暂时，脱离了撞山的危机。
陆逐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
“出来了！他出来了！”
岷航总控中心里，苏驰指着大屏幕，声音激动得发颤。
那个红色的光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那片绝望的红色区域边缘，擦了出来！
它重新回到了代表安全高度的绿色区域！
“高度5400米！速度280节！”
“他成功了……他又成功了！”
温景珩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他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墙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软了。
然而，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公关部总监打来的。
温景珩皱了皱眉，接起电话。
“温总！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是总监焦急到变调的声音。
“您快看微博！我们的飞机……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