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06:42分。
横断山脉,四姑娘山幺妹峰。
海拔近六千米的山脊,一支登山队正冲击顶峰。
空气稀薄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每个队员的肺部都在嘶鸣,沉重不堪。
“队长,还……还有多久?”一个年轻队员撑着膝盖,吐出的白气瞬间弥漫,话语被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
被称作队长的中年男人回头,抹掉眉峰的冰霜。
“快了,今天天气绝佳,我们一定能登顶!”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
就在这时。
一阵轰鸣,一个完全不属于这片永恒雪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下方山谷爆开。
“嗡——嗡——”
那声音由远及近,音量几何级数般攀升,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
所有人都被钉在原地,惊愕地循声望去。
“什么声音?”
“飞机?”
“不可能!这个高度,这个位置,哪来的飞机!”
队长脸色剧变,猛地转身,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下一秒,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一架白色的民航客机,正以一种决绝赴死的姿态,从深邃的山谷中,垂直着向上冲出!
机身遍体鳞伤。
左侧的引擎拖着一道不祥的黑烟。
它不像任何造物,只是一头决意挣脱深渊的巨兽,在做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悲壮的跃击。
“卧槽!”
年轻队员的嘴巴张大到极限,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了航空史上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架巨大的空客A319,在冲到顶点后,机头以一个物理学无法解释的角度悍然下压。
整个机身,几乎是“拍”在了空气之上。
然后,它擦着他们脚下不足五十米的山脊,险之又险地呼啸而过!
过程快到极致。
却又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被放慢了无数倍,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五十米。
他们甚至能看清驾驶舱那破碎玻璃上凝结的冰霜。
“我的天……”
“这是……眼镜蛇机动?”
“用民航机做眼镜蛇机动?!这他妈是人能开出来的?!”
队员们舌头打结,思维彻底停摆。
那架飞机飞跃山脊,一头扎进另一侧更开阔的山谷。
引擎的轰鸣迅速远去。
雪峰之巅,只留下一群被抽掉灵魂的登山队员,在凛冽的寒风中石化。
……
同一时间。
锦城空管局,区域管制中心。
整个大厅的气氛,凝固、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最前方的大屏幕。
屏幕上,代表岷航3U8633的绿色光点,已然转为刺目的血红。
光点周围,“信号消失”与“高度异常”的警告,正无情地疯狂闪烁。
苏驰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已然失去血色。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个字都磨着喉咙。
“报告温局,岷航3U8633应答机信号断续,最后一次回报高度……低于5000米。”
“雷达数据显示,飞机正在持续下降。”
低于5000米。
在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的横断山区,这个高度,就是死亡判决。
温景珩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花白的头发,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仿佛又白了一圈。
完了。
这个念头,瞬间侵蚀了他全身的神经。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断了。
最后的希望,随着那个不断坠落的高度数字,一同砸进了深渊。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整个人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通知……西部战区,通知省应急管理厅……”
“组织搜救队……”
“坐标……以信号最后消失位置为中心,向外辐射五十公里……”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说完,温景珩再也撑不住,身体向后一仰,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他摘下耳机,扔在桌上。
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深深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大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眼眶通红。
一位年轻的女管制员,再也无法抑制,捂着嘴,发出被死死压住的呜咽。
悲伤,在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里,一个观测员的惊叫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等一下!你们看!”
“它没有坠毁!它还在!”
这一声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温景珩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双眼,射出骇人的光,死死锁定了那个观测员。
“你说什么?!”
“高度!温局!你看它的高度!”
观测员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据流,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
“它止住了!下降趋势止住了!”
“天哪!它在爬升!它开始爬升了!”
“4500米……4800米……5200米!”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刚才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管制员们,一窝蜂地涌向主屏幕。
温景珩从椅子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眼睛死死粘在那个疯狂跳动的数字上。
那不是数字。
那是119名乘客和9名机组成员的生命!
“爬上去了!真的爬上去了!”
“他飞过了幺妹峰!我的天,他真的飞过去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大厅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温景珩的眼眶,瞬间被热流模糊。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吼出来。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
“等等……情况不对!”
苏驰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残酷,瞬间扑灭了所有人的火焰。
“他虽然飞过了一座山,但是……他进入了一条峡谷!”
“该死!这条航线我熟!他前面……前面还有一座更高的雪山!”
大屏幕上,根据地形模拟出的3D图像清晰地显示着。
那个刚刚创造了奇迹的红色光点,正一头扎进一个狭长的“口袋”。
口袋的尽头,是一片代表着更高海拔的,令人窒息的红色。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狂风暴雨浇得摇摇欲坠。
……
驾驶舱内。
零下二十五度。
寒冷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是一种能冻结骨髓的酷刑。
陆逐霄的嘴唇干裂,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
他呼出的每一口白气,都在眼前凝成冰霜。
那只焊死在侧杆上的右手,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是麻木。
是完完全全的,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它不再是他的手臂,只是一截冰冷的钢铁,是他意志的延伸。
但他不能松手。
也绝不会松手。
一股不服输的血气,从胸腔直冲头顶。
想让我死?
没那么容易!
想让这一百多号人给我陪葬?
更他妈不可能!
“是死是活,就这一遭了!”
陆逐霄在心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他的双眼因为缺氧和低温,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那片破碎的风挡玻璃外,一堵更加巍峨、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的白色墙壁,正迎面压来。
拼了!
……
幺妹峰山脊。
“队长!队长你快看!”
年轻队员举着手机,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我录下来了!我全都录下来了!”
队长一把夺过手机,看着回放视频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神乎其技……不,这不是技巧……”
他喃喃自语,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的震撼与敬畏。
“这是神迹。”
作为一个资深登山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片死亡地带,做出这样的飞行动作意味着什么。
那需要何等恐怖的技巧,和一颗何等强大的心脏。
“小王!”
队长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年轻队员的肩膀,眼神狂热。
“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把视频发出去!”
“这里信号不好,但万一呢!万一能发出去呢!”
“必须让外面的人知道!必须让他们知道,这架飞机还活着!”
书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