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格格“去公社！我要报案！”
林素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在六十年代的农村，邻里之间吵架拌嘴是常事，但闹到公社去，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公社，代表着权力和法纪，一旦惊动了公社干部，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能去！”张翠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疯了一样冲上来，想要抓住林素的胳膊。“你这个疯婆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家的丑事，你还想外扬到哪里去！给我回来！”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儿媳妇，这次回来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嘴皮子变得利索，心思也变得如此缜密，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敢直接捅到公社去！
林素侧身一躲，轻易地避开了张翠花的手。她冷冷地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家丑？为了钱卖掉自己的亲孙子孙女，这也叫家丑吗？张翠花，这是犯罪！是要被抓去坐大牢的！”
“坐大牢”三个字，像三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张翠花的心里。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
周围的村民们也炸开了锅。
“天爷啊！我没听错吧？林素说是翠花嫂子把孩子给卖了？”
“这……这也太不是人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亲孙子孙女啊！”
“怪不得！怪不得林素母子三个那么惨，原来是被人贩子拐了！也怪不得翠花嫂子有钱做新衣裳了！”
“三百块！我听说卖一个孩子能卖三百块！一对龙凤胎，那得多少钱啊！”一个消息灵通的村民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三百块！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三百块，对于一年到头刨土坷垃，连十块钱都攒不下的农民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为了这笔钱，卖掉亲孙子……人们看着张翠花的眼神，瞬间从怀疑，变成了鄙夷和惊惧。
“走！我们跟去看看！这事要真是真的，那可太骇人听闻了！”
“对！去公社！让干部们给评评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们，立刻自发地跟在了林素身后，浩浩荡荡地形成了一支队伍，朝着村西头的公社大院走去。
张翠花彻底慌了神，她想拦，可林素走得飞快，根本不理她。她想跑，可全村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她跑到哪里去？
“老头子！建军！你们死哪里去啦！快出来啊！”张翠花只能扯着嗓子，朝着屋里声嘶力竭地喊。
很快，一个身材瘦小、满脸褶子的老头和一个二十岁出头、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从屋里冲了出来。正是林素的公公顾老实和小叔子顾建军。
“嚷嚷什么！大白天的嚎丧呢！”顾建军一脸不耐烦。
当他看到院子外的情形，看到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的林素母子时，也是一愣。
张翠花连滚带爬地扑到小儿子面前，哭着喊道：“建军啊！那个丧门星回来了！她……她要去公社告我们！她说我们把孩子给卖了！这可怎么办啊！”
顾建军一听，脸色也“唰”地一下白了。卖孩子这事，他是知情的，甚至那三百块钱，大头都准备用来给他娶媳妇盖新房了。要是林素告到公社，那他娶媳妇的事不就泡汤了？说不定还得跟着倒霉！
“妈的！这个臭娘们！”顾建军啐了一口，眼神瞬间变得阴狠起来，“爹，妈，你们快去把她拦住！我去叫我大壮哥！绝不能让她到公社！”
说完，他转身就朝村外跑去，显然是去给同谋的表哥张大壮报信去了。
顾老实则是一脸六神无主，搓着手，急得团团转：“这……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
张翠花一跺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拉着顾老实就追了上去。“快！拦住她！就说她疯了！她说的都是疯话！”
公社大院离顾家村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林素抱着发烧后依旧虚弱的女儿，牵着儿子，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她的后背火辣辣地疼，那是被绳子磨破的伤口。脚踝的扭伤让她每一步都钻心地痛。但这些痛，都比不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娅娅在微微发抖，身边儿子的手也握得死死的。
“雷雷，别怕。”林素低声说。
“妈妈，我不怕。”顾昭雷仰着小脸，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坚定，“奶奶和叔叔是坏人，我们要让公安叔叔抓住他们！”
儿子的懂事，让林素心中一暖，也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当林素一行人来到公社大院门口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他村的村民。
公社大院是一排红砖瓦房，门口挂着“红旗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的牌子，显得庄严肃穆。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干部从里面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喝道。
他叫王建国，是公社的主任。
“王主任！王主任您要为我做主啊！”
不等林素开口，追上来的张翠花就一个饿虎扑食，冲到王建国面前，再次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撒泼打滚。
“王主任！我儿媳妇疯了啊！她从外面回来就疯了！见人就咬，说我把她孩子卖了！我可是她亲婆婆，是孩子的亲奶奶啊！我怎么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张翠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捶着胸口，看起来比窦娥还冤。
王建国皱了皱眉，他认识张翠花，是顾家村有名的泼辣户。他又看向另一边，那个抱着孩子、衣衫褴褛却脊背挺直的女人。
“你是……顾长风的爱人，林素同志？”王建国对战斗英雄顾长风印象很深，也见过林素两面。
林素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开口：“王主任，您好。我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报案的。”
她的声音清亮、冷静，和张翠花的撒泼耍赖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王建国扶了扶眼镜，示意她继续说。
林素深吸一口气，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
从婆婆的娘家侄子张大壮如何花言巧语地骗她说带她去城里找工作，到在火车站被人迷晕，再到火车上醒来发现自己和孩子落入人贩子之手。
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那惊心动魄的经历，从一个柔弱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肉跳。
当她说到自己如何用发簪反抗，如何带着两个孩子从飞驰的火车上跳下来，如何在荒山野岭里为发高烧的女儿寻找草药时，许多心软的女同志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就连王建国这样见惯了风浪的干部，脸上也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这是一个何等坚强、勇敢的母亲！
“……王主任，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拼死拼活地带着孩子逃回来，没想到，一进家门，我婆婆张翠花，非但没有一句关心，反而穿着新做的的确良衣裳，红光满面。我一问，她就污蔑我跟野男人跑了。”
林素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着还在地上干嚎的张翠花。
“我就想问问，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失踪了，当婆婆的不去找，不报案，反而有钱有闲地去做新衣服，吃胖了自己？如果不是她心里有鬼，如果不是她拿了卖孙子孙女的钱，她哪来的胆子这么做！”
林素的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翠花的心上，也砸在所有听众的心里。
这番话，条理分明，有因有果，有理有据，比张翠花那颠三倒四的哭嚎，可信度高了何止一百倍！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张翠花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林素尖叫，“你有证据吗？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卖了孩子？你说是我侄子拐的你，他人呢？你叫他出来对质啊！没证据，你就是污蔑！”
她笃定林素拿不出证据。张大壮早就跑了，死无对证！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王建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实，林素的经历虽然让人同情，但指控张翠花是幕后黑手，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光凭猜测，很难定罪。
“林素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听到了。但是，指控张翠花同志，你需要拿出证据来。”王建国严肃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素身上。
张翠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证据？她能有什么证据？做梦去吧！
然而，林素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地，从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褂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布料，一块带着特殊补丁的、深蓝色的粗布。
“证据，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