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闲云山后山,那条奔腾不息的瀑布,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银光,轰鸣声一如既往,仿佛能吞噬一切。
一道瘦削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瀑布下走出。
石毅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被那巨大的水流冲击得散架了。
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叫。
握着斧头的手臂,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这已经是他来到闲云山的第七天。
整整七天,他除了短暂的吃饭和休息,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那挂瀑布之下。
每天,一万次挥斧。
一次都不能少。
这是一种超乎想象的折磨。
那瀑布的冲击力,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
每一次挥斧,他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股沛然莫御的水压。
斧头还没落下,身体就先要承受水流的千百次捶打。
几天下来,他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添新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虎口更是早已磨得血肉模糊,只能用布条草草包裹,可第二天依旧要握紧斧头。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师尊江寒设下的那个目标。
用斧风,斩断瀑布。
七天了,他挥出了七万斧。
可结果呢?
别说斩断瀑布,他的斧风,连让水流产生一丝丝的停滞都做不到。
那感觉,就像一只蝼蚁,妄图撼动一座不可逾越的万仞高山。
无力,渺小,绝望。
若不是心中还憋着那股不甘的狠劲,若不是脑海中时常回响起那句“用斧头也能劈开这天”的豪言,他恐怕早已崩溃。
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石毅挪回了师尊给他安排的茅草屋。
这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
他将板斧靠在墙边,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
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疼痛。
就在他意识昏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石毅一个激灵,瞬间警惕起来。
“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怯意的少女声音。
“师弟,是我。”
是大师姐,林鸢。
石毅挣扎着爬起来,打开了房门。
月光下,林鸢端着一个粗瓷大碗,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外。
碗里,盛着一碗墨绿色的,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汤,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师姐,你……”石毅有些不解。
“我……我看你这几天很辛苦。”林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低着头道:“师尊他……他就是那样的人,不太会关心人。我用药田里新长出的草药,给你熬了点药汤,应该……应该能治伤。”
她将碗递了过来。
石毅看着那碗药汤,又看了看林鸢那双清澈而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冷眼与嘲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主动向他伸出手,不带任何怜悯,只有纯粹的关心。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谢谢……师姐。”
他伸出那双缠着布条,满是血污的手,颤抖着接过了碗。
碗很烫,但那股暖意,却仿佛顺着指尖,一直流淌到了心底。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就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药汤很苦,苦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随着药汤入腹,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暖流,瞬间化开,如同决堤的江河,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石毅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股暖流所过之处,身上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疲惫,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迅速抚平,消散。
肌肉的酸痛在减退,皮肤上的淤青在变淡,连虎口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都传来一阵阵酥麻的痒意,正在快速愈合。
这……这是什么神药?
效果也太霸道了!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还在后面。
那股暖流在滋养了他全身的血肉之后,并未消失,而是汇聚成一股,缓缓流向了他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他破碎的剑心所在。
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那股温润的能量,轻柔的,小心的,包裹住他那颗布满裂痕,死气沉沉的剑心。
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去,滋养着,修复着。
一股久违的,发自灵魂深处的舒适感,让石毅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能“听”到,自己那颗破碎的剑心,在发出欢愉的轻鸣。
石毅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瓷碗,又抬头看向林鸢,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疗伤药汤?
这分明是能滋养道基的无上宝药!
“师姐,这……”
“怎么样?是不是好点了?”林鸢看到他震惊的表情,还以为是药效不好,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不是……”石毅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药汤……太珍贵了!”
“珍贵吗?”林鸢却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就是用我自己种的几株‘还阳草’熬的呀,药田里还有好多呢。”
石毅:“……”
还阳草!
那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二品顶级灵草!
在外面一株就能卖出天价,无数修士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
可在大师姐口中,却像是路边的野草一样平常?
他看着林鸢那纯真无邪的脸,忽然明白了。
大师姐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灵草的价值。
而师尊,也从未告诉过她。
在闲云山,这些足以引起外界腥风血雨的宝物,似乎就只是寻常的……庄稼。
石毅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无价之宝,毫不在意的送给自己疗伤的少女。
三年来,冰封在他心底的那座雪山,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融化。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林鸢,郑重其事的,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师姐!”
这一躬,发自肺腑。
林鸢被他这大礼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师弟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们是同门嘛!你快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脸跑开了。
石毅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许久没有动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已经完全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坚韧有力的手。
然后,他转身,重新握住了那把冰冷的板斧。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里,是闲云山。
有看似不靠谱,却给了他新生希望的师尊。
有善良单纯,会为他熬制药汤的师姐。
这里,是他的家。
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别说是一挂瀑布。
就算是天,他也要劈开一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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