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婚约已下,宸王府与将军府的往来便正式提上日程。这日,宸王府派人送来帖子,邀沈婉婉三日后于京郊明月湖游湖。帖子措辞客气,合乎礼数,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夫人有些担忧,沈婉婉却平静地应下了。避而不见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更多地了解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三日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明月湖畔,垂柳依依,碧波荡漾。百里宸并未摆出亲王仪仗,只备了一艘精致却不奢华的画舫,身边也只带了寥寥几名亲随,显得低调而随意。
他今日未着亲王礼服,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雅致。见沈婉婉到来,他亲自走到舷边,伸出手扶她上船。动作自然,并无轻浮之意。
“湖上风大,小心。”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殿下。”沈婉婉依旧保持着距离,礼数周全。
画舫缓缓离岸,驶向湖心。舱内布置清雅,案上已备好清茶点心。百里宸并未像沈婉婉预想的那样,急于询问什么,或是展现压迫感。他只是屏退了左右,亲手为她斟了杯茶,然后便望向窗外的湖光山色,似乎真的只是来赏景的。
沉默在蔓延,却奇异地并不显得尴尬。沈婉婉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片静谧中稍稍放松。她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水鸟掠过湖面,激起圈圈涟漪。景色确实宜人。
“这明月湖,本王年少时常来。”百里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忆的意味,“那时心思烦闷,便会来此泛舟,看这水天一色,心境便能开阔些。”
沈婉婉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私事。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沈将军……与你信中提及的,可还安好?”他话锋一转,问起了沈父。并非客套,而是具体问及了沈将军的旧伤在边关气候下有无复发,细节之处,显是真正关心麾下将领的身体。
沈婉婉据实以告,心中微动。他记得父亲的旧伤?
接着,百里宸又看似随意地聊起边关风物,说起大漠孤烟的壮阔,也说起将士戍边的艰苦。他的言语中没有夸耀战功,反而带着对战争的审视和对兵士的体恤。他提到曾在阵前救下一个年幼的突厥孩童,并将其送回部落,避免了更多无谓的杀戮。
“战争是国事,但妇孺何辜。”他淡淡一句,却让沈婉婉刮目相看。这与她印象中冷酷、心机深沉的权王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他甚至问起了她种植的药草,并非客套的敷衍,而是真的请教了几种草药的习性,言谈间竟也颇有见地,显然并非对医理一窍不通。
沈婉婉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开始偶尔回应几句。她发现,当百里宸收敛起那份迫人的气势,愿意平和交谈时,他的思维敏锐,见识广博,言谈间自有其魅力。
画舫行至一处莲叶田田之地,百里宸命人停下船。他指着水中一尾偶然跃起的锦鲤,唇角微扬:“你看,困于方寸之水,亦能自得其乐。”
沈婉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某处悄然松动。他这话,是否意有所指?是在告诉她,即便身处权势旋涡,亦可在其中寻得自己的天地?
回程时,夕阳西下,湖面铺满金光。百里宸没有再说什么深刻的话,只安静地陪她看着落日。
临下船时,他站在她身侧,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忽然低声道:“那声‘宸哥哥’,并非全是做戏,对吗?十二岁的沈婉婉,确实曾跟在十七岁的本王身后,清脆地唤过。”
沈婉婉心头猛地一颤,倏然抬头看他。
百里宸也正看向她,目光深邃,却不再带有之前的探究和压迫,反而像这湖面的夕光,带着一丝温和的暖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婉婉,”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唤她的名字,“本王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只会守礼的宸王妃。本王希望,站在我身边的人,是那个敢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跑,敢指着本王鼻子说‘宸哥哥你不讲道理’的沈婉婉。或者说……”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清晰地落入她耳中,“是如今这个,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藏着棱角和智慧的沈婉婉。”
说完,他不再多言,扶她下船,告辞离去。
沈婉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马车远去,心中波澜起伏。这一次游湖,百里宸没有逼迫,没有试探,而是以一种近乎“展示”的方式,让她看到了他不同于传闻的另一面——沉稳、细腻、甚至怀有仁心与同理心。
他记得童年的点滴,他关心麾下将领,他看重的不是她的顺从,而是她真实的模样。
沈婉婉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观感,已然悄悄改变。这个男人,深沉如海,难以捉摸,但似乎……并非她最初设想的那般全然冷酷无情。前路依然未知,但这一刻,那份对未来的抗拒与恐惧,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难言的好奇,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这桩婚事,或许并非全然是枷锁。而百里宸这个人,也值得她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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