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翠花被发卖后。
锦瑟轩,气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压抑。
严嬷嬷召集了所有奶娘重新排班。
“如今夏氏不在,你们四人需得更加尽心。”严嬷嬷目光扫过赵玉芳、周秀秀、王巧姑和瑶娘,“重新排班如下:周秀秀值白日,王巧姑跟着她再学两日;瑶娘值前半夜,赵玉芳值后半夜。每人三个时辰,不得有误。”
瑶娘垂首应是。前半夜虽辛苦,但比起后半夜的寒冷困倦,反倒更适合她。
严嬷嬷又让身后的丫鬟端上两个托盘:“这是侯爷赏给赵玉芳和瑶娘的,因你二人昨夜照顾小世子有功。”
托盘上放着十两雪花银、两匹上好的杭缎,还有赏给赵玉芳教导有方的一对精致的银镯子。赵玉芳和瑶娘连忙谢恩。
严嬷嬷也不能拂了侯爷的面子,于是面上勉强扯出个笑:“好生当差,侯爷不会亏待你们。”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丁香板着脸站在一旁,目光在瑶娘身上扫过几遍,才不甘心收回。
瑶娘注意到,跟在丁香身后的香云手腕上多了个成色不太好的银镯子,正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瑶娘心中微蹙,香云何时得了赏?还是这般成色的镯子?她压下疑虑,告诫自己莫要多管闲事,在这深宅大院,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
交接完毕,瑶娘回到小院。
午膳是金婆子和小萝送来的,依旧是精心配制的催奶膳食。
她默默用完,因着前夜未眠,加之今日一番惊吓,困意袭来,便和衣躺下,竟一觉睡到傍晚小萝来送晚饭。
简单洗漱,用过晚饭,瑶娘看看时辰,比规定的接班时间早了半柱香,便起身往小世子的东厢房走去。
早些去,也能让看护了一下午孩子的周秀秀早些休息。
谁知到了东厢房,王巧姑因白日受惊告假不在,只有周秀秀一人,见瑶娘进来,周秀秀放下手中正在绣的帕子,脸上没什么笑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瑶妹妹来得可真是准时。”周秀秀语气不咸不淡,“我这忙了一下午,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她本来帮王巧姑代班就一肚子火,又见瑶娘和王巧姑走的近,便说话挑刺,说话惯会绕弯子,明明瑶娘提前来了,却偏要说得像是来晚了一般。
瑶娘不欲与她争辩,只温声道。
“周姐姐辛苦了,快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周秀秀却没立刻走,目光落在瑶娘今日新换上的、侯爷赏赐的细棉衣裙上,眼底闪过一丝嫉妒,话锋一转:“妹妹真是好福气,才来几日,就得侯爷这般青眼。这料子,怕是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娘子都穿不上呢。”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试探,“听说……妹妹与府上还有些渊源?不知是哪房的亲戚?往后在这府里,还要妹妹多关照才是。”
瑶娘心中警铃微作,这周秀秀果然是个心思多的。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摇篮里的小世子顾承钰似乎嗅到了熟悉清甜的奶香气息,醒了过来,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小腿还用力蹬了蹬几下,砸得婴儿床腾腾作响。
瑶娘如蒙大赦,连忙走到摇篮边,熟练地将孩子抱起,轻轻拍抚。
“小主子不哭,奶娘在这儿呢。”她借着逗弄孩子、检查尿布的动作,自然地避开了周秀秀的问题,只含糊道:“周姐姐说笑了,奴婢就是个本分奶娘,哪里谈得上关照谁。倒是要请姐姐们多指点才是。”
周秀秀见她守口如瓶,什么也探听不出来,脸上那点假笑也挂不住了,淡淡说了声:“既如此,妹妹好生照顾小主子吧。”
说罢,转身便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没将方才因为闷热而打开的支摘窗关上。
瑶娘瞥了一眼那洞开的窗户,窗外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她再看屋内,本该在此守着的香云又不知跑哪里去了。瑶娘叹气,表示心累!
怀中的小承钰闻到瑶娘身上那股带着灵泉清甜的奶香味,更是馋得不行,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哼哼唧唧找奶吃,乌黑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长睫毛扑闪扑闪,惹人怜爱。
仿佛瑶娘不给奶吃,下一秒就哭给她看!
“小主子,奶娘喂奶咯~”瑶娘无法,只得侧身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背对着窗户方向,解开衣襟。小世子立刻凑上来,满足地吮吸起来,哼哧哼哧,吃得十分香甜,小脸上满是惬意,那双像极了顾长渊的深邃眼眸,此刻亮晶晶的,专注地看着瑶娘。
孩子吃得正香,一阵夜风吹入,带着凉意。
瑶娘担心小世子着凉,见小家伙吃得差不多了,便扣着掌心轻轻拍出奶嗝,将他放回摇篮盖好小被子,自己则起身去关那扇窗户。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拉窗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窗外不远处假山旁,似乎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
那两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脸上满是猝不及防的惊愕与……涨红的窘迫!
瑶娘脑中轰的一声,血液瞬间涌上脸颊!
她方才喂奶的情景,岂不是被看了去?!
她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砰地一声将窗户紧紧关上,插好插销,心脏怦怦直跳,羞臊得浑身发烫,几乎要无地自容………..
……………..
窗外,假山旁。
二公子顾长瑾和四公子顾长珏僵立在原地,面红耳赤,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们本是做完了一部分课业,两人都看不下去书,就想去找大哥交差,顺便探探口风,看能去见表妹,谁知抄近路经过锦瑟轩外,竟撞见了方才那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
暖黄的灯光下,女子侧坐在窗边,身姿丰腴曼妙,衣襟半解,怀抱着稚子,小侄子在她怀里吃得香甜,那画面莫名地勾人心魄。
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看得呆了,直到被瑶娘发现,仓惶关窗,才如梦初醒。
“二、二哥……我们……”顾长珏素来清冷的脸上此刻也满是尴尬,说话都不利索了。
顾长瑾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根红得滴血,正要拉着弟弟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咳。
两人浑身一僵,缓缓回头,只见侯爷的贴身侍卫墨风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面色也是古怪的通红,眼神飘忽,显然也将方才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二公子,四公子。”墨风硬着头皮行礼,声音有些干涩,“侯爷……请二位去书房。”
顾长瑾和顾长珏对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这下完了!
书房内,顾长渊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正在批阅公文。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只淡淡道:“课业做完了?”
顾长瑾和顾长珏垂首站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长渊搁下笔,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在两人涨红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极不自然的墨风,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顾长瑾和顾长珏哪里敢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长渊目光转向墨风:“墨风,你说。”
墨风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声音低若蚊蚋:“回侯爷,属下……属下方才去寻二位公子,看见……看见他们……在锦瑟轩外,瑶、瑶娘当时正在给小世子喂奶……”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顾长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眸色骤然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半晌,他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情绪。
“看来,是本侯太纵容你们了。”
他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地上跪着的墨风和面前站着的两个弟弟:“传令下去,即日起,锦瑟轩列为内院禁地,没有本侯的手令,任何人——包括你们几个,”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禁止出入!违令者,家法处置!”
顾长瑾、顾长珏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是,大哥/侯爷。”
“至于你们,”顾长渊看着两个弟弟,“《礼记·内则》抄写百遍,明日交给我。现在,滚出去。”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墨风硬着头皮,也想跟着溜走。
“墨风。”
墨风身形一僵,转回身:“侯爷还有何吩咐?”
顾长渊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加派人手,暗中守着锦瑟轩。一只多余的苍蝇,都不准放进去。哦,对,我一会儿去看承钰,你就不必跟着了~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
“……是。”墨风应下,心里却暗暗叫苦。侯爷这禁令,明着是罚二位公子。
以后,锦瑟轩除了他自己能自由出入,其余人都不能随意进入……
这心思,可真够深的。
而此刻,锦瑟轩东厢房内,瑶娘抱着已经重新熟睡的小世子,心绪难平。
窗外似乎彻底安静了下来,可她知道,这侯府的夜,注定不会真正平静。
她只能更加小心地,在这方寸之地,护着自己,也护着怀中这个依赖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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