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那首《悯农》说得再贴切不过。
“春播一粒种,秋收万担粮。普天无荒地,老农饿断肠!”
唯有亲眼所见。
才能感同身受。
才会理解后世为何将秦朝称作”暴秦”!
落后的农耕技术,沉重的赋税劳役,再加上严苛无情的秦法,早已让大秦这架战车不堪重负。
可天下一统后,朝廷非但不与民休息。
反而大兴土木,强征民夫,持续用兵,以酷刑震慑四方……
耗尽民脂民膏。
折损壮丁数以百万计!
幸存的六国贵族又暗中煽风 ** 。
终于激起民变,烽烟四起。
“暴秦”之名由此坐实。
“我该何去何从?”
赢非陷入沉思。
他考虑得很多,也很远。
若不曾穿越也就罢了。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又有系统相助。
总不能袖手旁观。
赢非决心要做些事情。
“可如此一来……”
“该如何与始皇帝相处?”
“又该怎样处理和大秦朝廷的关系?”
“若我想彻底颠覆大秦的根基,从底层重塑整个帝国,那位千古一帝会应允吗?”
“那些盘踞高位的秦朝权贵,岂能容我动摇他们的根基?”
“这已非寻常变革,而是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颠覆嬴氏宗庙,铲除权贵门阀,清算朝堂百官与地方豪强……”
“面对如此抉择,那位横扫六合的 ** ,真会如坊间小说描绘的那般……毫无私心,心系苍生,为了华夏未来不惜与整个统治阶层为敌,甚至血洗天下也要力挺改革者吗?”
赢非念及此处,不禁苦笑。
他深知——
那位是开天辟地的霸主。
是枭雄。
而非圣贤。
纵使真是圣贤……
又怎会因一人空谈,便与天下为敌?
这终究是痴人说梦。
赢非长叹一声。
莫名地,他胸中翻涌起强烈预感——
或许某日。
他也将在这片沧桑大地上。
点燃血与火的战歌。
用铁与血浇灌出。
一个崭新的时代。
烈日灼空,热浪蒸腾!
历经四十五日艰苦行军。
赢非率领的三千铁骑。
终于抵达南疆焱县。
这片曾属楚国的边陲之地。
自郢都陷落。
便划入大秦版图。
现为长沙郡最南端的边城。
辖两万百姓。
含县城一座,大镇四处,村落四十三座。
此地居民多为楚人后裔。
难怪系统显示焱县民心数值偏低。
毕竟楚国覆灭未久,百姓对大秦的认同尚且薄弱,更遑论认可赢非这位大秦公子。
能维持现状未生叛乱,已属不易。
远处焱县轮廓渐显,赢非对照系统地图暗忖:此处应是后世湖南、广东、广西交界地带。
果然偏远。
莫说当下,即便两千年后亦是边陲之地,多属少数民族聚居区。
难怪全县仅两万余众。
若非地处秦越交界要冲,恐怕连这座县城都不会存在。
环顾四野,山岭绵延,可耕之地稀少。
于统治者而言,无法耕种的土地便无价值。
加之酷暑难耐与百越部族袭扰,更无迁民设县的必要。
正因百越威胁,昔年楚国与如今大秦才在此驻军设防——否则赢非也难以获封此县。
忽闻马蹄声骤起。
百骑飞驰而至,为首者乃铁甲覆身的魁梧将领,其后亲卫皆着青铜甲胄,骑术精湛。
他们跨坐于马背之上,英姿飒爽,身形随着战马奔驰而稳如磐石,精湛的骑术令赢非赞叹连连。
心中不免泛起一丝艳羡。
毕竟……咱们这位大秦越王殿下,至今还未掌握骑术呢!
众骑兵疾驰而至,转眼便来到赢非车驾前。
为首将领猛然勒住缰绳,战马应声而止,随即一个利落翻身稳稳落地,抱拳行礼道:”末将李信,拜见越王殿下!”
这支骑兵确是大秦精锐之师。
百骑动作整齐划一。
话音未落,身后众将士已齐齐下马,高声道:”参见越王殿下!”
赢非早已步下马车。
听闻来人姓名,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快步上前笑道:”李将军不必多礼,诸位将士请起。此番南越之行,还需仰仗将军与诸位将士鼎力相助。”
望着眼前这位中年将领,赢非心潮澎湃。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李信!
虽其战绩常被拿来衬托老将王翦,但能在大秦以军功封上将军者,岂是等闲之辈?
始皇帝派李信辅佐赢非开拓南越,足见对这位越王的重视。
寒暄过后,两支人马合兵一处,向焱县进发。
此时焱县城门外,县令、县丞、县尉等官员早已列队等候。
自始皇帝诏令颁布,越王赢非受封之事已传遍天下。
得知焱县划为赢非封地,当地官员探明大军行进路线后,便早早在此恭候。
只为给赢非留下良好观感。
初到焱县,赢非并未打算兴风作浪。
因而对焱县众人格外礼遇。
特别是对焱县三老,更是多加抚慰,以防他们心生疑虑。
所谓焱县三老,
乃县中威望最盛者,并非单指年长者。
史书有载:
陈胜吴广起事后,攻克陈县首件事便是召集县中三老与豪杰共议大事。
由此可知”三老”身份。
皆为地方豪强!
纵然大秦已统天下,
但治理地方仍需倚仗这些三老豪强。
若无他们首肯,
县令政令连县衙都出不去,遑论施行。
他们才是地方实际掌控者。
或许有人难以信服。
毕竟秦法森严,豪强又能如何?
若敢犯法,
始皇帝顷刻间便能令其伏诛。
可惜……少年,你太天真了。
始皇帝终究是人非神。
其目光多聚焦朝堂,而非地方。
甚至……赢非猜测始皇帝未必知晓帝国实情,尤其底层现状。
他所获知的信息,
皆经层层筛选呈报。
秦吏岂敢直言:”陛下,我等治不了豪强,实在无能!”
故赢非疑心,
始皇帝根本不知帝国 ** 。
他所知的,俱是臣子愿让他知的。
他所见的,尽是臣子欲让他见的。
他所有的认知,不过是自我臆测罢了。
大秦的真实面貌究竟如何?
或许只有上苍知晓。
初到焱县那日的接风宴上,赢非便察觉出端倪——
在这里,县令的政令远不及所谓的”焱县三老”管用。
至于县丞与县尉?
呵。
这两人根本无需指望。
他们本就是焱县豪强地主中的一员。
这般情形,还能有何期待?
“是彻底推倒重来,还是暂且维持现状?”
望着早已被瓜分殆尽的权柄与利益,赢非陷入两难。
这确是个令人踌躇的抉择。
【夜阑更深】
焱县僻静宅院内,烛影摇红。
数道人影跪坐案前,室内落针可闻。
跳动的烛火将众人面容映得晦暗不明。
良久,首座老者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今日见过越王,作何感想?”
“绝非等闲之辈。”
左侧富态男子眉头深锁,叹息中透着忧虑。
“言谈老练,行事周密。”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这般手段出自少年。”
“如今倒要信了,这位殿下确能在百越闯出名堂。”
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幽幽补了一句,指尖轻叩案几。
话音未落,说话之人突然望向主座老者,迟疑道:”梁翁,这位殿下绝非易与之辈,咱们几家的勾当怕是……”
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李家主欲言又止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生了退意。
“哦?李老弟想说什么?”
梁翁枯瘦的手指敲着黄花梨扶手,突然嗤笑出声:”莫非想带着全族投效越王?”
不等回应,老者浑浊的眼珠陡然迸出寒光:”老夫今日倒要问问,当年私垦的八百亩水田,去年少缴的三成粮税,还有卖给山越族的铁器——这些够诛几族?”
满座衣冠骤然变色。
在座哪个不是人精?
单是走私铁器这一桩,就够全家老小绑赴刑场挨刀子。更别说那些见不得光的田契账本,真要翻出来……
“可越王既就藩焱县,迟早会查到底。”李家主攥着汗湿的衣角,”全县万把人口,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主座。窗外蝉鸣刺耳,却盖不住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
他们比谁都清楚——县里七成地契都改了姓,新垦的肥田全进了自家粮仓。那位殿下若较起真来……
此外,由于邻近越地,他们长期与山民保持往来,进行贸易,向对方出售粮食、铜器、盐等物资。
若在昔日楚国,此类行径虽属违法,尚可缴纳赎金抵罪。
然而秦律严苛,不近人情。
即便对老秦人亦毫不容情,何况他们这些 ** 楚人?
依秦律,偷窃者尚需断手割鼻,更何况兼并良田、**税赋、私通山民这等重罪?
可若不归顺,又能如何?
且不提赢非麾下三千士卒,单是驻扎焱县外的李信五万大军,人数已远超全县人口。
仅此一点,便令他们数日难眠。
如今仍留焱县的豪强,已算心志坚韧之辈。
那些胆怯者,早已变卖家产远走他乡。
当然,也未必是他们真的坚韧——
实在是家族在焱县的庞大产业,令人难以割舍。
“是啊!”
“焱县太小,根本容不下一尊王啊!”
主座上的梁翁听罢,亦深有同感。
焱县太小了。
如此弹丸之地,岂能承载一尊王?
莫说其他,单是修建王宫,便非小小焱县所能负担。
更何况维持王的衣食住行、礼仪排场?
整个焱县,连供养一尊王都捉襟见肘。
更何况,除了供养一位王,还要负担他的臣属,以及本地这些豪强大族。
或者说。
区区一个焱县,连他们几大家族都难以满足。
又怎能再容纳一位王?
王的权势与财富,终究要从他们身上榨取。
面对这种局面。
焱县的豪强们怎会甘心?
至于开垦南越,在那里建立封国?
说实话,他们压根不信。
一丝一毫都不信。
在焱县扎根数十年,世代与山民往来。
南越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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